“听您,您说咋办就咋办。”上官吕氏说。
孙大姑从腰里抽出根红布条,拴在窗棂上。然后,她气昂昂地进屋,临进房门时,她回头对上官吕氏说,“上官家,你跟进来。”
樊三跑到窗前,拿起那瓶被上官吕氏搁在窗台上绿油,塞进牛皮囊,也不跟上官父子打招呼,便飞快地朝大门跑去。
“阿门!”马洛亚念声,又在胸前划个“十”字,然后,对着上官父子友好地点点头。
室内传出孙大姑凌厉喊叫声,接着又
九三九年古历五月初五上午,在高密东北乡最大村庄大栏镇上,上官吕氏领着她仇敌孙大姑,全然不顾空中啾啾呜叫枪子儿和远处炮弹爆炸震耳声响,走进自家大门,为难产儿媳上官鲁氏接生。她们迈进大门那刻,日本人马队正在桥头附近空地上践踏着游击队员尸体。
院子里站着她丈夫上官福禄和她儿子上官寿喜,还有滞留她家兽医樊三——他表功似举着个装着绿油油液体玻璃瓶子——这三个人,她出门去请孙大姑时即在,新添人是红头发马洛亚牧师。他穿着件宽大黑布袍子,胸前挂着个沉重铜十字架,站在上官鲁氏窗前,下巴翘起,面向太阳,用口地地道道高密东北乡腔调,大声地背诵着神圣话语:“……至高无上们主耶稣基督。主啊主,请赐福保佑,在这个您忠实奴仆和朋友面临痛苦和灾难时候,请您伸出神圣手抚摸们头顶,给们力量、给们勇气,让女人产下她婴儿,让奶羊多产奶,让母鸡多产蛋,让坏人眼前片黑暗,让他们子弹卡壳,让他们马迷失方向,陷进沼泽,主啊,把所有惩罚都施加到头上吧,让代替天下生灵受苦受难吧……”
院子里男人默默地肃立着,听着他祈祷。从他们脸上表情可以看出,他们深深地受感动。
孙大姑冷笑声,走上前去,把马洛亚搡到边去,牧师身体趔趄着,睁开眼睛,口吐个“阿门”,手指在胸前上划个“十”字,结束他长篇祝祷。
孙大姑满头银发梳得溜光,脑后发髻系得结实平整,髻上银钗闪烁,髻边斜插根艾蒿尖儿。她上身穿着浆洗得板板整整白布斜襟褂子,腋下纽扣上拴着块白手绢,下穿黑布裤,脚脖子上扎着小带,足穿青帮白底黑绒花绣鞋。
她全身上下透着清爽,散发着皂角味儿。她颧骨高,鼻梁挺,嘴唇绷成条线,深陷美丽大眼窝里,是两只精光四射眼睛。她身仙风道骨,与富态臃肿上官吕氏形成鲜明对比。
上官吕氏从樊三手里接过盛着绿油瓶子,走到孙大姑身边,轻声说:“他大姑,这是樊三催产油,要不要给她灌上?”
“说上官家,”孙大姑用美丽冰冷目光扫吕氏眼,又横扫院中男人们,不满地说,“你是请来接生呢,还是请樊三来接生?”
“他大姑,别生气,俗话说‘病笃乱投医,有奶便是娘’”,上官吕氏表现出难得好脾性,低声下气地说,“当然是请您来,不是万不得已,怎敢搬动您这尊神?”
“你不说偷你小母鸡?”孙大姑道,“要让接生,旁人就别插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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