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扶着墙站起来。
婆婆摘下头上斗笠,罩在母亲头上,说:“回去吧,到菜园子里摘几根黄瓜,晚上炒几个鸡蛋给他们爷们吃。有劲儿呢,就挑几担水把那畦茼蒿浇浇。这哪里还像过日子?还是那话,是给你们挣。”
婆婆唠叨着,往打麦场上走去。
这夜,雷声隆隆。满场麦子,年血汗。母亲忍
麦穗儿被晒得噼噼啪啪响着,扔个火星进去,便能引起满场大火。真是打麦子好时辰。天上亮得像炉膛样。场边槐树耷拉着叶子。上官父子坐在荫凉里,张着口喘息,狗在断墙边伸着鲜红舌头,哈达哈达喘气。母亲感到身上渗出种腥冷粘稠汗水。
她喉咙里像要冒火。头痛,恶心,头上血管蹦跳着,仿佛随时都要胀破。下半身好像泡在水缸里破棉絮,沉得拖不动。她是抱着种死在麦场上决心,用惊人毅力支持着,翻吧,翻吧!场上片金光闪,那些麦穗儿仿佛都活泼泼,成群结队、拥拥挤挤,万万千千小金鱼儿,千千万万狂舞着蛇。母亲翻着场,心里涌起悲壮情绪。老天爷,睁开眼看看吧!左邻右舍们,睁开眼看看吧!
看看上官家儿媳妇,刚生完孩子,拖着个血身子,就上场,头顶着洒火毒日头翻麦子。而她公公和丈夫,两个小男人,却坐在树阴凉里磨牙斗嘴。查遍三千年皇历,也查不到这样苦日子哇。她自己把自己感动得泪水滚滚,忍不住呼噜呼噜地哭起来。泪眼朦胧,五彩云烟从麦穗中升起。高得没有顶天上,响起叮叮咚咚金铃声。天老爷车驾动,笙管齐鸣,金龙驾车,凤凰起舞。送子娘娘骑着麒麟,抱着大胖孩子。在上官鲁氏昏倒在打麦场瞬间,她看到送子娘娘把那个粉团样、生着美丽小鸡鸡男孩投下来。那男孩叫着娘钻进她肚子。她跪在地上、感激涕零地喊叫着:谢谢娘娘!谢谢娘娘!……
母亲醒过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断墙淡薄阴影里,满身泥土,吸引来成群苍蝇,像条将死未死狗。麦场边上,站着上官家那匹大黑骡子。婆婆上官吕氏,正挥舞着鞭子,抽打着偷懒磨滑上官父子。这对宝贝,抱着脑袋,像被打懵狗,汪汪地叫着,左躲右闪。婆婆鞭梢,无情地抽裂他们皮肉。
“别打,别打……”公公捂着脑袋,求饶道:“老祖奶奶,们干活还不行嘛!”
“还有你,小杂种!”婆婆抽上官寿喜鞭,道:“就知道,偷*磨滑,每次都是你带头。”
上官寿喜缩着脖子说:“娘,亲娘,别打,打死可就没人给您养老送终!”
婆婆悲凉地说:“指望着你给养老送终?呸,只怕骨头被人当柴火烧也找不到个人埋。”
父子二人笨手笨脚地套上骡子,个扶着撵杆,个卡着木杈,打起场来。
上官吕氏提着鞭子,走到断墙边,艾怨地说:“起来回家吧,俺个好儿媳妇,还躺在这儿干什?躺在这儿给俺现眼?让人家说俺当婆婆歹毒?拿着儿媳妇不当人待?你怎还不走?还要去雇乘八人大轿抬你回去?嗨,这年头,儿媳妇都比婆婆大啦!但愿你能生出个儿子来,将来也好尝尝给人家当婆婆滋味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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