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火者是个担事,真去通报,很快回音儿出来,请他进去。
府里头曲曲弯弯,小火者带路,越带路越深,像是通着幽处,谢鹭恍恍惚惚地走,鬼使神差个回头,在石子路另端,在青绿芭蕉掩映下,远远看见廖吉祥,穿身艳丽狮子通背,梅阿查、阮钿几个都在,像是饭后正悠闲地散步。
谢鹭转身就跑,小火者吓跳
“野战两天夜,战线绵延三十里,他什时候中箭不知道,但取箭时在,箭杆都没,箭镞卡在膝盖里,用……”臧芳咽下口茶,才说得下去,“是梅阿查用弯刀撬出来。”
这便是廖吉祥断腿真相,由最真人说出来,却不讨人喜欢。
“好啦,”叶郎中觉得这个故事讲完,该翻篇,臧芳却哈哈大笑,“你们觉得这就没?”他把茶杯在桌上叩得“叮叮”响,“非也!”
谢鹭再也受不地闭上眼。
“那战杀鞑子千五百人有余,生擒大小头目十数人,廖吉祥在甘肃声名大噪,厅里不得不往上报,正月初十找去,说这大功劳怎能落到个太监头上呢?”
”臧芳深深吸口气,缓缓地吐出去,“都杀净……”
咏社人脸孔不好看,满屋子弥漫着种怪异寂静。
“那天是腊月十四,方圆百里下鹅毛大雪,拂晓时忽然听见马蹄声,全城人都听见,是廖吉祥。”
谢鹭握杯子手陡然收紧,杯子滑,从桌上翻下去,掉在地上摔个粉碎,却没人回头看眼。
“他在嘉峪关有大军,但为守关,没有带,后来知道,他向甘肃镇守太监调兵,被怒叱,所以护从军也不好带,只带三千个净军。”
所有人,包括谢鹭、叶郎中、大大小小咏社*员,都明白,这种事他们都明白,因为明白,便目光闪烁地抬不起头。
“他们让顶,”臧芳拍着桌子,“就这顶个甘州大捷名头!”
叶郎中很尴尬,这种事有,而且不在少数,可从没有人说出来,这臧芳定是疯,才自己揭自己疮疤。
“调进京文檄下来,到陕西宣大经略处领路引,经略大人问,听说嘉峪关有个太监颇勇武?思来想去没敢说个“是”字,”臧芳恶狠狠地咬着牙,“这辈子对不起廖吉祥,不怪司礼监让死,杀百次都不冤!”
谢鹭腾地站起来,从后到前,径直穿过整个厅堂奔出去,疯似地在黑漆漆大街上疾走,从新桥直到玄真巷,也不管是大门后门,抬手就拍,守门小火者不认得他,他疯疯癫癫地朝人家喊:“告诉你们督公,谢春锄找他!”
不要讲,谢鹭无声地呐喊,谁都知道接下来是什,血肉模糊、满目疮痍而已。
“他从西北掠阵,鞑子自东南迎战,那场面你们没见过,人都不是人,命也不算命,在城楼上看见,心都要戳碎……”
有人离席,留下都像被吓住,目光僵直而惊悚。
“都知道那是支什兵,城中自参将以下,游击、守备、把总、提调纷纷请战,可兵备道不许……”说到这里,臧芳停住,似乎哽咽,“三千多人,杀到八十五个,廖吉祥手下能带兵宦官二十三员,只活四人。”
谢鹭控制不住地湿眼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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