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井台上打水。井口喷吐着白气,井栏上结满霜花。红红阳光照在他们裸露肌肤上,有些痒,有些痛。他们听到,水桶铁鼻子和扁担铁钩子摩擦时发出很是悦耳声响。挑水人们,用惊讶目光打量着他们。
在知府衙门前面条小街上,有家卖牛杂碎小饭馆已经在门外支起朝天大锅,锅后边站着位手持长柄大勺白脸妇人。大锅里老汤翻滚,热气升腾,牛杂和芫荽气味扑鼻而来。他们在饭馆门前下牲口。知县下马就软腿。春生和刘朴也是摇摇晃晃。他们搀着知县,把他安顿在锅旁条板凳上。知县屁股宽,饭馆板凳窄,下子就坐翻。知县跌个四仰八叉。头上那顶不安于位官帽,翻着筋斗滚到汪脏水里。春生和刘朴急忙把知县扶将起来,脸上讪讪,为自己失职。知县后背和大辫子上都沾上污秽。凌晨跌跤,官帽落地,这是很大不祥之兆。知县心中很是懊恼,他本想痛骂随从,但看到他们惴惴不安样子,话到嘴边又咽下去。
春生和刘朴用骑牲口骑罗圈腿支撑着身体,搀扶着知县。那位妇人慌忙扔下勺子,跑过去捡回已经不成样子官帽,用自己衣襟胡乱地揩擦上面污秽,然后递给知县。妇人将帽子递给知县时,开口道歉:
“对不起大老爷。”
她嗓音响亮而热情,让知县心中感到温暖无比。他接过帽子,戴正在头上。眼就看到那妇人嘴角上生着颗豆粒大小黑痦子。刘朴用自己包袱皮,撸撸知县大辫子上泥水。知县大辫子,肮脏得如同头拉稀黄牛尾巴。春生瞪着眼骂那妇人:
“妈拉个巴子瞎眼吗?看到老爷来还不赶快去搬把椅子来!”
知县制止春生无理,并向那妇人道谢。妇人满面赤红,慌忙进屋去搬来把油腻腻椅子,放在知县身后。
知县坐在椅子上,感到全身关节,无有处不痛疼。双腿之间那物,冰砣子似又凉又硬。大腿根部皮肉,火烧火燎样灼痛。他心,被自己星夜奔驰、不避风霜、为民请命行为深深地感动着。他感到自己高尚精神如眼前朝天大锅里牛杂汤气味样洋溢开来,散布在清晨空气里。他身体,似个冻透大萝卜,突然被晒在阳光下,表皮开始融化、腐烂,流出黏稠黄水。这是个极其痛苦又极其幸福过程。知县眼睛里,渗出黏稠眼泪,模糊视线。他仿佛看到,自己面前,跪着大片高密东北乡乡民,他们仰起脸上,都挂着感恩戴德表情。他们嘴里咕哝着些淳朴简单但却感人至深话语:青天大老爷……青天大老爷啊……
妇人在他们面前放上三个黑色大碗,每个碗里有只黑糊糊调羹,然后又往每个大碗里掰个烧饼、放撮芫荽末儿、勺椒盐。妇人动作十分敏捷,而且根本就没问他们要什不要什,好像她招待是几个十分熟悉常客,对他们口味如指掌。知县看着妇人圆白大脸,心中生出许多温暖之情,恍惚感到这个妇人与高密县那位卖狗肉女人有着密切关系。妇人抄起长柄大勺,搅动着锅里牛杂碎,牛心牛肝牛肠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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