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纪泽背影完全消失在黑夜中,他才关好门窗,走进卧室。陈春燕提来桶热水,帮他脱去鞋袜。他把双脚伸进热度适中水里,慢慢地搓擦着,脑子里又想起东进金陵九
,又无甚心得,这不知是什原因?”
“你这个困惑,在年轻时常常遇到。”曾国藩又摆出他惯常姿态,伸出右手慢条斯理地梳理胡须,“朱子教人读书,曾讲过八个字:虚心涵泳,切己体察。虚心,好理解,即不存成见,虚怀若谷。涵泳二字最不易识,直到四十上下才慢慢体验出。所谓涵者,好比春雨润花,清渠溉稻。雨之润花,过小则难透,过大则离披,适中则涵濡而滋液。清渠之溉稻,过小则枯槁,过多则伤涝,适中则涵养而勃兴。泳者,则好比鱼之游水,人之濯足。程子谓鱼跃于渊,活泼泼地,庄子言濠梁观鱼,安知非乐,此鱼水之快乐。左太冲有‘濯足万里游’之句,苏子瞻有夜卧濯足诗,有浴罢诗,也是说人性乐于水。善读书,须视书如水,而视此心如稻如花如鱼如濯足,则大致能理解。切己体察,就是说将自身置进去来体验观察。好比《孟子·离娄》首章‘上无道揆,下无法守’,年轻时读这两句话无甚心得。近年来在地方办事,乃知在上之人必遵循于道,在下之人必遵守于法。若每个人都以道揆自许,从心而不从法,则下将凌上。想你读书无甚心得,可能在涵泳、体察二语上注意不够。”
曾国藩对儿子这番详尽指示,完全是他自己读书几十年来切身体会,对儿子极有启发作用。曾纪泽认为这是他今天与父亲长谈中获益最大部分,他决心按照父亲所教,将过去所读书再好好温习遍。
“早两天,李壬叔要为他翻译《几何原本》作篇序言,把难住。”隔会,曾国藩又对儿子说,“生平有三耻:天文算学毫无所知,虽恒星五纬亦不认识,这是耻;作事有始无终,这是二耻;练字不能成自己体,又慢而废事,这是三耻。现已过五十,要洗去这三耻,已不可能,希望寄托在你们兄弟身上。壬叔这篇序,就由你去写。你通过写序,好好向壬叔、雪村、若汀等人学习天文历算。他们都是海内最负盛名专家,学好,也就为父亲洗去这个耻辱。你做得到吗?”
“儿子定努力做到。”望着父亲慈爱期望目光,曾纪泽硬着头皮答应。
“好吧,夜很深,你去睡吧,明天还得早起。”曾国藩说着站起来,曾纪泽随后站起,向父亲行礼,转身出门。
“甲三!”曾国藩叫住儿子,“在信中再跟你讲,你毛病在举止太轻,语言太快,要你举止稳重,发言讱讷。今夜你发言倒还可以,但走路仍是轻飘飘,点都没有改。”
纪泽垂手低头,接受父亲教训。曾国藩盯眼儿子身上穿衣服,又说,“你这身打扮也太鲜丽,明日要换掉。凡世家子弟,衣食起居无不与寒士相同,方可望成大器;若沾染富贵气习,则难望有成。现在忝为将相,所有衣服加起来值不得三百两银子,你们兄弟要谨守家世代俭朴之风,这也是惜福之道。懂吗?”
“懂!”纪泽恭恭敬敬地答。
“去睡吧!”曾国藩轻轻地对儿子挥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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