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平生撒开他,眼睛茫茫地转几转,泪水才哗啦啦落下来。
忠叔泥瓦似粗神经过许久才绷紧,口吃着安慰徐平生:“平生,没事儿,行,行之身上有钱,又机灵,就算遇上拍、拍花子,他也不会……”
徐平生根本听不进他话。
接下来两个时辰,他在人群中茫然地挤来挤去,会说话只剩下“你有没有看见弟弟”,舌尖发木,舌根发苦,小脸干又湿,只觉死去活来也不过如此。
他把条街
徐行之仗着脸皮厚,眯着弯弯笑眼,又蹦跳两下,给自己曲子续个结尾:“忠叔,好听吗?”
忠叔憨厚地笑,半讨好半真心地说:“好听着呢。”
徐平生见他不听话,自觉兄长威严被大大挑战,追着他敲脑袋:“你看看你,搞得腿泥点子!还不是给你洗?!还有,进镇子你被人当乞丐怎办?!”
徐行之眼睛像极洗干净葡萄,漂亮又狡黠地眨眨,做足副小狐狸模样:“那们午饭就有着落呀。”
徐平生气得脑袋都大:“……滚!”
徐行之恍然记起,是曾有那回事。
那是徐行之四岁时,彼时他们还有家,有母亲。母亲让哥哥带着弟弟去镇上赶集,买些尺布米粟,再买两双软和点鞋子。
她病得厉害,步子都踏不出声音来,纳鞋底对她来说已是太难事情。好在家里还有几亩房产,靠收租也能过得很不错。她自觉在做母亲事上太不合格,对双幼子有所亏欠,因此大事小情上,能迁就补贴绝不肯多吝啬。
兄弟两人临行前,她叫来租她房住泥瓦匠忠叔,让他带两个孩子上城,又对徐平生千叮万嘱,叫他照顾好弟弟。
大抵是小时候亲眼看见父母受那游方道士骗,徐平生向来警醒,谁话也不肯轻信,小小年纪便作副老气横秋状:“是。”
因为这小东西太过丢人现眼,徐平生生怕被当做小乞丐同僚,进镇后就刻意和他拉开距离。徐行之也知道闹得过分,惹兄长生气,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着,倒是乖巧得很。
这份乖巧叫徐平生放松警惕。
集上人极多,锅锅像是刚出锅板栗。在街市上走小半个时辰后,徐平生瞧见双不错鞋,扭头想叫徐行之来看看,却不见那双狡猾眼睛。
他愣片刻,冷汗刷下涌出来,把抓住忠叔:“行之呢?啊?”
忠叔被热闹花花世界绕得昏眼睛,徐平生扯住他时他才回神,显然并不能回答他问题。
而不知愁徐行之扒住小院窗沿,摇摇晃晃地自窗外露出半张玉雪似小脸:“兄长,走呀。”
四岁徐行之已高出同龄孩子头,双脚有劲儿得很,在田埂间小田鼠似蹦来跳去,双半旧不新布鞋啪嗒啪嗒地在积满新雨水坑里踩出宫商角徵羽来:“哥哥!好听吗?给你踩首小曲儿出来。”
徐平生阴着张脸,想,小狗才爱踩水坑。
因为家里有些余财,不必像跟黄土锄头较劲,和那些农家孩子相比,徐平生很有那点自尊心,身后又跟着个房客忠叔,徐行之这般没教养,真不给他做脸。
既然如此,他也没给徐行之颜面:“你穿是旧鞋,别在泥坑里瞎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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