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时候,歌伎上堂演唱,唱得是梅尧臣《苏遮幕》,‘露堤平。烟墅杳。乱草萋萋,雨后江天晓……’这是他最经典名曲,众人击节相和,跟着歌伎同声唱着:‘独有庾郎年最少。窣地春袍,嫩色宜相照……”
唱到‘堪怨王孙,不记归期早。落尽梨花春又’句时,个个都已沉醉在悠扬旋律中,但到最后‘满地残阳,翠色和烟老……”时,上年纪宾客便唏嘘起来:“原来圣俞也是老……”
“不怕老,又有谁不老呢?怕是文坛后继无人。”梅尧臣笑吟吟摇头道:“好在上天对大宋不薄,江山代有人才出,今日在座诸位英才,可以接替们这些老家伙,撑起天下道德文章。”说着举起酒杯,朝在座晚辈致意道:“何止如此,‘致君王为尧舜,免百姓于饥寒’重担,也要交在你们身上!”
“此言差矣。”欧阳修却摇头道:“年轻人过早接班,是揠苗助长,会出现庆历新政那样悲剧。们这帮老家伙,还不能撂挑子,得撑到他们成长起来,真能顶起大宋江山时再入土。”
“老骥伏枥、志在千里,烈士暮年、壮心不已。”梅尧臣笑道:“只要不会老糊涂就好。”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。
欧府正堂内香烟袅袅,张灯结彩,摆着八张方桌,宾客们按照年纪、来历,分坐在各个位置上,注视着欧阳修从外面进来,把最美好祝愿献给他。
在主位上坐定后,众宾客问他:“醉翁方才莫非在祭天?”
欧阳修点点头,笑道:“祈祷老天保佑,今年大宋否极泰来、风调雨顺!”
“诚哉斯言!”众人纷纷点头。去年大宋朝实在太艰难,有天灾也有人祸。天灾是全国范围大雨,百姓遭灾严重;人祸是六塔河工程,若当初听欧阳修忠言,或者那些狗官不擅自行事,恐怕不会造成这大灾难,也不会有忒多百姓成冤魂。
过去年,大宋朝全国范围赈灾,国库收入却锐减,如果今年再不得安生,怕是要出大乱子。
歌伎又唱欧阳修少年游,宴中气氛才活跃起来。欧阳修呷口杯中酒,闭目享受半晌道:“这酒,真烈,从喉咙到胸中,都像有团火在窜,烧得人浑身火热,直想弹剑而
“听说从昨天开始,直到上元节,官家都要在宫中斋醮祈祷……”众人纷纷议论道:“是啊,求老天保佑,大宋朝可禁不起连番折腾。”
“好,诸位,收拾情怀。”欧阳修端起重新斟满酒杯,提高声调道:“不要让这无耻老贼影响欢庆,们开始吧!”
众人便纷纷举杯,恭祝新春快乐。饮毕,坐在欧阳修桌蔡襄笑道:“醉翁老且老矣,但既不是贼,也不是无耻。”蔡襄者,‘苏黄米蔡’之‘蔡’也。善书好茶,乃欧阳修至交好友。
“怎不是贼?老而不死是为贼。”欧阳修摇头笑道:“老夫年已半百,却还不死,是不是贼?”众人都笑,又听他接着道:“昨夜梦见自己满头白发,牙齿全然脱落,今天醒来看,果然少几颗牙齿,这不是无耻是什?”
众人哄堂大笑,欧阳修也大笑起来,只是这笑里,似乎还夹杂着些难言之痛……冯唐易老、李广难封,壮志未酬、身先白头,这是大丈夫最大悲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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