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运
是余生终可安宁。
可是他余生还有多久呢？
天？两天？
那是他以命换来好日子啊。
——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安宁时光。
后来他听到楚晚宁苏醒动静，他慌忙擦去
眼泪，他不想让师尊瞧见他在哭。
从来就没有人斩断铁锁，从来就没有人拥抱住他，从来就没有人御风而来，从来就没有人带他回家。
睫毛颤抖着，他含着泪，凝望着楚晚宁睡颜，他不敢眨，直到眼眸终朦胧，直到眼泪终落下。
楚晚宁倒影碎成千万点华光，他仓皇又去看他好梦。
梦还在。
墨燃脱力地躺在床上，睫羽湿润，喉头哽咽，眼角不断有泪水淌下……心口很痛，血直在往外渗，他怕吵醒好不容易浅眠片刻楚晚宁，便咬着嘴唇直在无声地哭泣着。
他躺在被褥深处，意识缓慢回笼，慢慢地，他隐约回想起半醒半睡之间，楚晚宁反反复复与他说过那些话。
中秋杯酒，海棠手帕……还有那年红莲水榭，他舍身替他种下八苦长恨花。
是梦吗？
是不是他太渴望救赎，才会梦到楚晚宁跟他讲这些故事，是不是他太希望回头，才会梦到楚晚宁愿意宽恕他，愿意原谅他。
他侧过脸，伸出手，想去触摸榻边熟睡那个男人，可是指尖未曾碰到，却又缩回来。
华光明澈，到油尽灯枯。
后来天光大亮，窗外泛起鱼腹白，墨燃也依旧没有睁开眼睛。那用盏灯，就能唤醒沉睡少年岁月，已经过去。
再也不会回头。
又过三晚。
这些天楚晚宁每日都守在他床榻边，照顾他，陪着他，输给他灵力，也讲与他听那些他淡忘事情。
墨燃转过头，望着榻边人睫毛轻颤，望着榻边人凤目舒展，望着榻边人眼中照见自己。
窗外金鸦沉，北斗星转。
他醒，可他身体他自己清楚。他知道这不过是暂时，是回光返照。
也是上天对自己最后垂怜。
他墨微雨惴惴大半生，疯狂辈子。满手血腥恶名难逃，直到最后他才被宣判冤罪。因此他觉得很茫然，甚至有些忐忑。
他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。
不幸是两生倥偬荒谬。
他怕碰，梦就碎。
他依然在天音阁，依然跪在忏罪台，下面是山呼海唤看客。他孤零零地跪在万人面前，那些人在他眼里最终都成张又张模糊不清脸，成个又个曾经死在他手里冤魂，尖叫着惨笑着向他索命。
没有人要他，没有人救他。
是他厚颜无耻，是他狼子野心，是他疯魔成狂，是他幻象着楚晚宁会来——是他在挖心剧痛中，幻象着人间最后捧火。
假。
这天黄昏，暮雪已经停，窗外轮红日，残阳铺洒染照大地。有只松鼠自覆着积雪枝头腾跃而过，惹得白梨簌簌，晶莹舞落。
躺在榻上男人被这宽仁暮光照耀着，晚霞为他苍白憔悴容颜添上血色。他薄薄眼皮底下，瞳仁微转——而后，当暮色即将四合时，他缓缓睁开眼眸。
在连绵几天重病昏沉后，墨燃终于醒。
他睁开眼睛，目光仍是茫然而空洞，直到他瞧见楚晚宁正疲惫地伏在他榻边浅寐。
墨燃沙哑而怔忡地呢喃：“师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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