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张怎样脸呢?
谢老师屋里开着盏白炽灯,瓦数低,显得昏沉,但还是照亮少年面容。
他面容,谢老师已经看得很习惯,可任谁第次瞧见这张脸,都会倒抽口冷气——半面阴阳脸,也不知生过什病,青青紫紫斑痕从额头直覆盖到脖颈,像遮张腐烂皮。
“妈还是想让退学……”
谢老师沉默。
已经是大学生,学生选择读与不读,学校没有权力置喙,她和眼前少年母亲谈过,承诺给予特困家庭学费减免,希望母亲能够容许孩子把辛苦考上大学念完。
但是那母亲尖利地拒绝——
“读什书?学中文?谁不会讲中国话?你们就是骗钱!”
尽管很迟,少年又是不速之客,但她是他老师,也是学校里关系和他最亲近人,女人在短暂惊讶后,还是迎他进屋。
泡杯茶,切姜片添进,外面下着雨,她感觉少年身上湿湿冷冷,热姜茶能驱寒。
谢老师把冒着热气茶杯放在他面前茶桌上:“什时候回来?”
“今天刚回来。”少年局促地在沙发前站着。
谢老师:“快坐吧。”
“咔哒”。切由暗即明,荧幕闪动,画面开始呈现。
这是间教工宿舍,百年老校群楼里最犄角旮旯栋,地处偏远,学院多半打发嫩茬儿年轻老师去住。这房子外头看去红砖白阶很漂亮,常春藤舒着千娇百媚青蔓攀绕着老洋楼,谁路过都忍不住多瞧两眼,可有幸成老师,进去这才大彻大悟——原来此芳舍年久多修,内墙墙面都已层次斑驳,像张补无数次妆倦容。
倦到连数字电视也欠奉,配给宿舍楼每间屋,都是台堪称古董级有线电视。
“长江中下游地区陆续出现大到,bao雨……”
少年走过楼道入口,传达室窗玻璃里透出电视节目声音,值班老太太以往总是拦住他嚷嚷:
她耐声耐气地和那母亲讲理:“孩子很有天赋,您看,都已经大二,半途而废是不是很可惜?何况再等两年学完出去,他在社会上也好找工作,问过他,他以后想当老师呢。以他成绩,考个教师编制不成问题,这是孩子梦想,教师工作又稳定……”
“他当不老师!你又不是没看到他脸!”
母亲句话就像钝刀劈下来,斩在无形电流之间。
谢老师感到很愤怒,可她不知道该回应什。
“现在就要让他回家打工!家里没钱!不要浪费时间!那张脸——那张脸……读书,又能怎样!哪个学校会要这样老师!”
他这才坐下,手在膝盖上蜷着,拘谨,没有去碰那茶杯。
“回来怎都没和提前说。这晚,还有公交到学校?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那家里事情处理怎样?”
少年静会儿,低头抠着自己牛仔裤上破洞。
“哎,小同学侬晓不晓得?这是教工宿舍,教师住地方,你个学生别总是往里跑。”
但今日,老太太没有盘诘他,或许是她在发呆,老目昏花,黑夜里没觉察他路过。
他径自上三楼,叩响那扇熟悉铁门。
门吱呀声开,门里女人探头:“是你?”
少年小声地:“谢老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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