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思良久戚竹音问戚尾:“百年以后,还有人记得戚竹音吗?”
“记得,”戚尾忽然哽咽起来,说,“大帅此举成全天下数万人,从此百姓安居,大业待成……谁会不记得戚竹音。”
“名不能入史,牌不能受供,又有违戚氏祖训,实为大周叛贼,”戚竹音望着山河,“百年以后就是黄土抔,烂泥把。”
戚尾扶刀跪下,道:“大帅百
姑母在世时候,常说李剑霆酷似光诚帝,可是薛修卓偏说她是秦王女儿。中博檄文里有句话不假,倘若此女真是秦王血脉,薛修卓何不拿出秦王宝证?他既然如此笃定,何不叫天下人都心服口服?”
咸德帝还在位时候,把花香漪唤作“三妹妹”,所用之物无不是按照公主规制置办,李建恒都得尊称她声“姐姐”,李剑霆该把她叫姑姑。如今太后已薨,要说这世间还有谁能证实李剑霆身份,那非花香漪莫属。
花香漪继续柔声说:“女帝不正,大帅又怎能称忠呢?”
戚竹音握住茶杯,茶面泛起涟漪,道:“倘若她能为天下百姓谋得安稳,助她,便是忠。”
“既然如此,大帅与其助李剑霆,不如助沈泽川。”花香漪终于在柔语里露出锋芒,却又换回称呼,“阿音,你既与萧既明有患难之情,又与陆广白有上下旧谊,你助李剑霆,此二人必然要与你刀剑相向,这是其;沈泽川和萧驰野共掌东北军政,你打灯州,沈泽川退兵是小,萧驰野兵败是大。远征艰苦,没有沈泽川,九万铁骑必败无疑,到时候边沙骑兵卷土重来,东边三境百姓仍旧要受此威胁。你今日忠,是让翘首以盼三境百姓再度受苦,这是其二;李剑霆授你‘东烈王’爵,不是感激,是迫于局势。常言水满则溢,月盈则缺,假设你当真平定中博,待阒都安定,启东战功彪炳,又没有离北互为牵制,那她今日能迫于局势你为王,他日也能迫于局势革掉你这个异姓王,这是其三;姚温玉归属沈泽川麾下,谈锋惊起天下贤才泉涌中博,沈泽川不仅重用阒都旧臣余小再,还提拔敌军旧僚高仲雄。他不以门第、前尘为己见,率领麾下幕僚力推黄册,年而已,便已经肃清中博匪患,造就天下粮枢。他在中博宽宏至此,等他兵入阒都,同样能容得下朝堂上有能之辈,这是其四。”
花香漪轻轻扶扶鬓边白花,慢声说:“以上种种,李剑霆能做,沈泽川都能,可沈泽川能做,李剑霆未必能。”
此四谏于公于私合情合理,就如同当头棒喝,砸散戚竹音忠。
然而这还不够。
花香漪扶花纤指衬着耳边东珠,她眉间憔悴不减,神情有几分低落。她语速缓慢,不疾不徐,道:“阿音,阁老曾言‘文死谏,武死战,’,但你瞧,这二十年里风起云涌,能够死得其所又有多少?韩丞想要扶持自家小儿当皇帝,天下人不让,那不是忠于李氏,而是韩氏失德,不配其位。大周内外纷争无休,真正能结束这切早已不是李剑霆。沈泽川兴民得道,乃是天下众望所归。”她缓缓抬起眼眸,望着戚竹音,就像是望着决定天下兴亡定海神针,既有钦佩,又有心疼,“今时今日,万民生死就决定于你念之间。”
茶雾氤氲,散在窗格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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