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舞狮队与其说“队”,其实只有三个人,与往常规模相去甚远,人敲锣,人打鼓,还有只“小狮子”在后面边舞边走。
放在从前,看惯大场面上海人觉得这就是小打小闹,都不稀得给上眼,可现在,郑笙发现,除自己,还有许多人从二楼窗户探出头望下去,脸上带着或许是憧憬难以名状神情。
没有人去斥责这支舞狮队不合时宜,可能此时所有人心里都跟郑笙样,想从“小狮子”跃动中,从锣鼓喧嚣中,窥见从前热闹,与未来希望。
长长街道,原本是几个行人低着头行色匆匆,如今却也都驻足让路,看着舞狮队路过。还有好事小孩子跟在后头拍掌,仿佛又有从前几分过年氛围。
不知怎,郑笙鼻头酸,也差点落下泪来。
闻言已经不在。
从今往后,很可能不会再有闻言。
他需要自己去走这条漫长人生路。
百年后……到那时,他都百二十多岁,别说现在家国飘零,人命轻贱,就算他真能侥幸苟活到战争结束,难不成还能活到变成百二十多岁老妖怪吗?
沈魄鼻子酸,潸然泪下。
在也有点犹豫。
国家如此,难道个个都走吗?
可他如果留下来,又能做什?
当兵,沈魄很清楚自己不是那块料,虽然现在也成熟,可骨子里还是那个娇生惯养沈魄,只怕扛枪不过三天就要倒下。
跟着张元济读书,当个文人?沈魄也知道,自己混个中文系,开始还是为追求姑娘,要让他提笔写首诗,比母猪上树还要困难。
“以后会有。”
听见这句话,他扭过头,发现沈魄居然从床上下来,同他样并肩站在窗边。当然,两只手都拄着拐杖。
“哎哟,你怎下床!”郑笙忙搀住他。
沈魄看着楼下光景,对郑笙道:“以后不仅会有,还会更热闹,这里所有楼房,都会被拆除,变成高楼大厦,战争会被阻挡在国门之外,因为不会再有人敢轻易就把大炮军舰拉到们家来。”
他指着远处,“你看那里,就那个地方,会有座美妙高塔平地而起,每到晚上,星光璀璨,像颗矗立在东方明珠。
郑笙无奈,他从前怎没发现这家伙像水做林黛玉样,自打醒来都哭过几回?
他正发愁,忽然听见外面楼下传来喧哗声。
郑笙走到窗边往下探头,楼下正有支舞狮队路过。
这是粤地人老传统,每到过年,总会舞狮舞龙,除秽迎新,上海因为是全国性都市,广州商会人每年也都会请人扮上彩狮,在新年游行队伍里开路。
今年打仗,前线将士在浴血,市民不管手里有钱没钱,都会节衣缩食给前线送上点吃用,所有人新年在炮火中度过,自然不可能再有此盛景,平常街坊莫说放鞭炮,便是打个喷嚏,都要小声些,生怕引来误会。
可现在让他去学父亲那样管理工厂,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着手。
思来想去,自己留在国内,竟然好像所有路都被封死。
【你觉得,要不要出国?】
早已习惯有个人随时随地在他身边,与他聊天探讨,为他出谋划策,沈魄思绪先于言语,自然而然在脑海里问出这句话。
问完,才惊觉失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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