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就算
李白直有点古怪收集癖,比如没气打火机,又如杨剪大学时期日记本。当时他从那栋北大教师公寓里搬出自己红沙发,搬出自己,也偷偷捎走些被杨剪堆在柜子里落灰杂物,他觉得自己如果要继续活下去,就必须得多留点念想。其中就有这沓本子,封皮有印着北大校徽,也有印着凯蒂猫和小羊肖恩,厚度大小均不相同,纸页也被撕得参差不齐。
与其说是“日记本”,倒不如说是杨剪随手抓来乱涂乱写废纸夹子,某些可能来自宿舍楼下小卖部,某些可能来自某任女友。这些本子夹满他列表达式,他画示意图,他计算当月收入和存款列出表格,他备忘DDL,也有些诸如“今天吃什”之类“奇思妙想”——李白打赌这人当时在开小差,八成是上午最后堂课,杨剪画个大大问号,又在下面画几团意味不明食物,挨个打上索然无味叉子。
这些本子李白花个晚上就读完,留在身边,却又让他反反复复地翻好多年。时间和空间实感越来越模糊,有时他甚至错觉自己当年也坐在那间教室,走在那条林荫浓密五四路上,不只是个进来送东西抑或拉人陪自己出去玩外来客,而是实实在在地和杨剪打个照面,拥有段重合岁月。
仔细翻还能发现更有趣。杨剪喜欢画圆,偶有弧段略显凹凸,看得出是徒手画,还有笔触还会出现明显断裂,或是划出跳脱道子,应该是被同桌撞下。杨剪也喜欢在校刊写诗,草稿随便打在大量运算和公式之间,改字就用黑疙瘩涂,洋洋洒洒大堆写到底,他会画个醒目大圈,把满意句子框出来。
这在很大程度上满足李白对于诗人杨剪幻想。他迟到,拿不到校刊,但他有更热乎底稿。杨剪写梦,写雪原中央马群白骨,写雷声劈开河流,写烈日之下呜咽琴,写个秋天丰盛,好片生莽,却从不写人。不写自己情绪。他好像未曾有过为赋新词强说愁少年时代,也未曾为谁“怀归断肠”。然而李白有过,并且是相当长段时间,他也写诗呢,尽管只试过次,大概酒还没醒,他不清楚那诗是怎写下来,只是隔很久,他在自己发送失败邮件里看到格格不入几行。
那首诗叫做《在……夜晚失去你》,原本省略号那处是有字,可惜草稿箱时隔太久自动清空,李白记不起来,能想起诗行也只有句:
你体温像灰尘遍布房间。
……现在回想,真是酸得不寒而栗,要是读给杨剪听,那人定也会起层鸡皮疙瘩吧。但这确是李白花那长时间体会到真实感受,间落满灰尘屋子,身杨剪味道,他全都有,但他嫌灰不够厚,也想让味道更浓。
现在呢?李白总是出门在外,个月大概能有十天待在北京,白天按照预约工作,晚上就睡在店里沙发上面。学徒工把大理石地板擦得纤尘不染,鼻子闻得到也只有美发用品香精味儿。那个装满废打火机和旧本子月饼盒也看不到,他把它们放在家里,藏在衣柜最底层抽屉深处,却不再回家。
不知道杨剪有没有空闲做大扫除,把它们丢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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