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好意思,随口敷衍句,对自己有点生气,缓缓站起身来,终于在这位老好人热心读者面前打退堂鼓。平吉看他那副傲然神气,觉得自己作为他热心读
马琴把“不合性情”四字说得特别重。他不认为自己不能写短歌和发句,自信对此道也不乏解,可是他对这艺术形式向轻视,以为把全部精力费在这种写作上,未免大材小用,不管句行表现得多出色,抒情也罢,写景也罢,只够充当他小说中几行,认为这是第二流艺术。
三
他把“不合性情”四字说得特别重,已含有轻视意思,可是不幸得很,近江屋平吉却没有听出来。
“啊,那就对,看像您老这样大家,写什都行呀——大伙都盼您写些好诗出来哪。”
平吉把浴巾绞干,使劲把皮肤擦得发红,似乎有些顾虑地说这句话。可是马琴自尊心强,见对方把自己客气当实话,心里便不快,特别平吉那带顾虑口气,更使他不对胃口。他把浴巾和体垢撩到水流中,慢慢站起半身,做出苦脸,傲然地说:
然没出息,开个小杂货铺,可是对小说也算懂行。您老这《八犬传》,看就是没说,真正不起。”
马琴又默默地洗脚。他向对自己小说热心读者是怀好意,可并不因有好意,便改变对人看法。这对于头脑清醒他,完全是当然。更妙是他也完全不因对人看法,影响对人好意。因此他对同个人,既可轻视,又怀好意。这位近江屋平吉,也正是这样位读者。
“总而言之,写出这样东西,费力量实在非同小可,难怪目前大伙都说,您老才是日本罗贯中哩——不不,对不起,说得太直率。”
平吉说着,大声笑起来,可能这笑声惊动旁边个正泡在池里黑瘦小银杏独眼龙,他回过头来向两人扫眼,做个怪脸,呸口痰吐在水沟里。
“你还在热心地做发句(8)吗?”
“当然啰,像目前那种诗人宗师水平,是可以写。”
可是刚说出口,立刻感到自己这种孩子气自尊心,有点难为情。刚才听平吉用最高赞语吹捧自己《八犬传》,也没特别感到高兴,可是这回被人看做不能写诗人,马上就不高兴,这明明是个矛盾。在刹那反省中,好像要掩饰内心狼狈,他慌忙用手桶淋自己肩膀。
“那当然啰,没有那种才气,怎能写出这样杰作,您老要是写起诗歌来,看也是不起,这点眼力倒是有嘛。”
平吉又大声笑起来,刚才那独眼龙此时已不在旁边,他吐那口痰,也同马琴浴汤起冲走。当然马琴听平吉那句话,比刚才更感到惶惑。
“哎哟,光顾上说话,得进池里泡泡呀!”
马琴巧妙地换话题,倒不为留意那独眼龙怪脸,他自己视力,幸而(?)也衰弱得没看清。
“承蒙提起,惶恐惶恐,只是爱好,瞎胡诌,今天诗会,明天诗会,到处老着脸皮胡诌几句,搞不出什好诗。您老不大爱作歌写发句吧?”
“哪里,写这玩艺儿,可不行,虽然有个时期也搞过。”
“您太客气啦!”
“不,不合性情嘛,到现在还写不好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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