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马琴写东西,第就是绕笔头,没有什内容,好像三家村老学究讲四书五经,同当前世界毫无关系。只消看他写全是古代事,就可以证明。比方阿染久松,他不叫阿染久松,偏偏叫做松染情史秋九草。马琴大人这种调调儿,还可举出许多例子。”
马琴对自己向抱优越感,听这恶意攻击,也不想生气,他边对这种话感到触心,边对说话人也并不憎恨。他只是要表白表白对这种批评轻视,可是大概由于年龄关系,到底还是没有开口。
“同他比起来,九(10)和三马(11)就不起,他们写出来人物,就是活生生,决不卖弄学问,玩小手法,究竟跟这位蓑笠轩隐者(12)大不相同啰!”
照马琴经验,听人讲自己作品坏话不但不痛快,而且也有不少危险。并非听坏话就丧失勇气,倒是为否定别人意见,在以后创作动机上,会增添种反感情调;从这不纯动机出发,便有产生畸形艺术危险。对于味迎合读者作家不去说它,凡是多少有点气魄作家,是容易犯这种毛病。所以对于那不好批评文章,他向尽可能不去看它,可是另方面,倒还是受到诱惑,想听听这类批评。这回在浴池里听到这
者,也是很有面子。
“那,您老,最近请您写些短歌发句吧,行吗?可别忘。也得就此告辞。知道您挺忙,几时请过来谈谈,几时也准备来打扰您哪!”
平吉追上去说几句,又把浴巾在水桶里揉揉,眼望马琴向石榴口走去背影,心里在想,今天回家去,得和老伴儿吹吹,碰见曲亭先生。
四
石榴口内部昏如夕暮,再加腾腾水汽比雾气还浓,眼睛不大方便马琴,小小心心从人缝里挤进去,才到浴池犄角,将皮肤发皱身体泡进去。
浴汤太热点,脚趾头有些发烫,他深深地吁出口长气,抬起脑瓜望,阴暗中有七八个脑袋漂在水面,说话说话,唱戏唱戏,溶化着人体脂肪油光光水面,反照着从石榴口射入混浊光线,闷沉沉地波动着,股难闻浴汤气味冲进鼻子管。
马琴幻想有浪漫倾向,在浴池汤气中他想象着自己要写个小说镜头,好像身子坐在篷船上,篷外海上暮色苍茫,吹来阵阵海风,听到油脂般浓重海浪打着船舷声响。船篷吃风,像蝙蝠翅膀似拍拍有声。个船老大从船边往外望去,雾气蒙蒙海空上,挂着轮红沉沉娥眉月……
他想象突然破碎,听到石榴口中有人在评论他小说,声音很大,好似故意说给他听。马琴原准备离开池子,听这话声便留下来,想听听人家说些什。
“曲亭先生自称著作堂主人,口气很大,可是他写东西都是拿别人作品改头换面。比方那《八犬传》,便模仿中国《水浒传》,粗看似乎不错,实际还是中国货,只要仔细读就可以看出来。更其没有道理,他还剽窃山东京传(9)作品。”
马琴眯起眼睛远望这个讲坏话家伙,在水汽中看不大清楚,好像就是刚才那梳小银杏头独眼龙。可能他刚才听平吉大捧《八犬传》,起反感,这回特地当着马琴面发泄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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