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到底是谁?有种要裂开来痛快和痛苦。
门关得死死,当然不敢闯进去看,但知道阁几头有个破洞(其实板壁上有多处缝隙和孔眼)可以看到退堂。借着月光,蹑手蹑脚走近阁几,找到那个破洞。巧得很,眼睛刚凑上去,只听里面嚓声,支火柴像闪电样撕破黑幕,又比闪电持续更长时间。在火柴熄灭前,已完全看清楚:点烟是爷爷,正对着,缩手蜷脚地坐在炉膛前小板凳上,脸肃穆、在行大事样子;个高大人背着,偻着腰,身子前倾,半个屁股坐在方凳上(母亲经常坐在上面边守着饭菜边纳鞋底),双肘撑在灶台上,两只手抱着耷拉脑袋,肩膀耸耸——就是这个人在呜呜,悲痛得不成样子,散架,上半身几乎瘫在灶台上。也看到父亲,他盲目地傻傻地站在那人身边,是副累极样子,也是丧魂落魄样子。
那人是谁?
在火柴熄灭前刹那,从衣服上下认出:他是上校!他穿是晚上送去那件白汗衫,背上印着个大大红号码:12。
记得清楚,父亲交给这件汗衫时,爷爷曾责备他,夜里蚊虫多,应该拿件长袖衬衫才对。父亲解释,这衣裳是上校母亲从普陀山寺院里请来,或许有法力,可以保佑上校平安。敢断定这就是给上校送去那件衣裳,如果不出意外穿它人当然是上校。
交代只准写字,不准读课文。晚上也是这样,睡觉前爷爷总会去前堂看看,如果有人他要赶:走,走,要睡觉。除非你是个人,除非你们保证不出声,讲悄悄话。
爷爷讲,睡觉像死猪,雷都劈不醒,他睡觉像松鼠,掉片树叶都会醒。
但这天夜里,“死猪”却“活”。是说,这天夜里,半夜三更醒。
四十
不知是身上痒缘故,还是月光太亮,照到眼睛,总之下醒来。先是朦胧听到有人在嘀咕,后来听到有人在哽咽,呜呜咽咽,时有时无。听见这呜咽声,像着火,下坐起身,本能地。这才发现,床上只有人,爷爷已经不知去向。门稀开条缝,切进来路月光,仿佛爷爷乘着月光走;同时那个呜咽声也同被月光照亮,满当当地挤拥在心里:恐惧、好奇、刺激、紧张、混乱感觉,在黑暗和呜咽声中左冲右突,起伏跌宕。
可是……可是……上校怎会变成这个样子?他跟心目中上校完全不样,颠倒不像
是谁在哭?
个男。
个大人。
但不是父亲,也不是爷爷,更不像大哥。
是谁?强大好奇心战胜恐惧,悄悄下床,步步,猫样轻悄。门缝够宽,可以轻松侧身出去,然后如临深渊地循着声音去。声音来自家退堂,灶屋里,最旮旯角落,最避人耳目地方。谁干吗半夜三更躲到那鬼地方去哭?四处没有开灯,从月光里走过去,什也看不到,片乌黑,那呜咽声仿佛也变得乌黑,像鬼在哭。他声音似曾相识,又像被黑夜包裹着,使无法辨识。只有点很清晰,很奇怪,就是:他好似不会哭又好似不敢哭,不肯哭,哭得乱七八糟,时而呜呜咽咽,泣不成声,时而哼哼哧哧,怒气冲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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