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校似乎刚从梦中醒来,丢魂似站不稳,边机械地呢喃着:“走?去哪里?”声音嘶哑、胆怯、茫然、孤苦。这哪像他,平时他总是给别人解决问题,排忧解难,教人这个那个,有时气定神闲,有时神气活现,现在却这般怯懦惶惶,无头苍蝇样。
爷爷讲:“天下那大,哪里不能走,非要走条死路。”
父亲讲:“你外面朋友那多,哪里不能去,去哪里都比在这儿等死好。”
爷爷对上校讲:“快走,没时光耽误。”
爷爷对父亲讲:“拉他走,天亮就走不成。”
!黑白不像!心中只有个上校,腰笔挺,大嗓门,风趣爽朗,胆大勇敢,天塌下来都不怕。即使给百个上校,也想象不到这个样子上校:这伤心样子!这委屈样子!这狼狈样子!
这真是上校吗?
是,错不,衣服是他,声音是他,背影也是他。
四
到底出什事?
从爷爷红旺烟头中依稀看到上校被父亲拉起身。知道他们要出来,连忙回到厢房,闪在门后躲着,这样可以正面看到他们出来。不会儿,他们果然开门出来,从黑暗里走出来,走进月光里。月光又冷又亮,看到父亲拽着上校手臂,牵着,爷爷在后面押着,赶着,有时推着,不准他停下来。就这样,上校亦步亦趋跟着父亲,耷拉着脑袋,佝着腰,僵手僵脚,深脚浅脚,停停走走,向大门移去,挪去。出门时他双脚甚至连门槛都迈不过,差点被门槛绊倒。他像下子变成比爷爷还要老迈老头子,像发生事情把他迅速报废。
这是在村里最后次见到他,月光下,他面色是那苍白凄冷,神情是那样惊慌迷离,步履是那沉重拖沓,腰杆是那佝偻,耷
第想到是猫,猫出事,跑。不,是死,跑应该大家去找才对。不,死猫也不至于这样子,这是天塌下来样子!再说,死猫小瞎子也不会放他出来。于是想到他那个白发苍苍老母亲,会不会是她死?老太婆病病歪歪,还整天不着家,四方八远烧香拜佛,神神叨叨,是快死怕死样子。
想到这里,心头反而松宽下来,因为这跟家没关系。愣着,想着,红黑烟头,像鬼火,呜咽声音,像鬼哭。如果真是那个叨老太婆子死,村里倒是少个多嘴人——她有些爱多管闲事,平常看见们调皮捣蛋,不是横加指责就是念阿弥陀佛吓们。胡思乱想着,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事,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事,只希望有人出来发话,尽快给出个答案。
爷爷像摸到心思,咳嗽声,发话,声音里没有点感伤和迟疑。“不走笃定死路条。”爷爷讲,是长辈老子口气,带着见多识广权威和坚决,“要走得尽快,必须在天亮前走,晚就走不成。”
接着是父亲声音,低落、沉缓、落寞,仿佛掺着上校泪水。“是,走吧,死在这小畜生身上值不得。”父亲想拉上校起身,上校却不配合,不动,赖着,像被灶沿吸住似。
爷爷立起身,催促道:“赶紧走,还要收拾东西,不能耽误。”边也过来拉上校起身,“快起来,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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