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狼嗥,月亮升。
……
老人哼唱遍又遍,童谣曲调越来越低沉,歌词也越来越模糊。就像条从远方来小河,从广袤草原上千折百回地流过,即将消失在漫漶草甸里。陈阵想,或许犬戎、匈奴、鲜卑、突厥、契丹孩子们,还有成吉思汗蒙古孩子们,都唱过这首童谣?可是,以后草原上孩子们还能听得懂这首歌吗?那时他们也许会问:什是百灵?什是獭子?
灰鹤?野狼?大雁?什是兰花?菊花?
衰黄而苍茫原野上,几只百灵鸟从草丛里垂直飞起,扇动着翅膀停在半空,仍然清脆地欢叫……
为让老人见识见识这种枪好处,巴参谋下车,又拿过枪,四处望望,见到20多米外山坡上,有只大鼠站在洞外草堆旁吱吱地叫着。巴参谋略略地瞄,叭地枪,便把老鼠脑袋打飞,鼠身倒在洞外,老人浑身哆嗦下。
徐参谋笑道:狼全跑到外蒙古去。今天道尔基领着们兜大半天,条狼也没瞅见。幸亏带这杆鸟枪,打不少獭子。这儿獭子真傻,人走到离洞口十来步也不进洞,就等着挨枪子儿呢。
道尔基用炫耀口气说:两位炮手在50米外就能打中獭子脑袋。们路上见只就打只,可比下套快多。
巴参谋说:呆会儿路过您家,给您留下两只大獭子,您老就回去吧。
老人还没有从这种新式武器威力中回过神来,吉普车就溜烟地开走。毕利格老人神情呆滞,好像还停留在他习惯中秋季草原里。老人也可能还在回想那支便捷轻巧长管枪。短短个多月,这多可怕新人新武器新事物新手段涌进草原,老人已经完全蒙。吉普车烟尘散去,老人转过身言不发,松松地握着马嚼子,信马由缰地往家走。陈阵缓缓地跟在老人身旁,他想,都说末代皇帝最痛苦,然而,末代游牧老人更痛苦。万年原始草原没落,要比千年百年王朝覆灭更加令人难以接受。老人全身血气仿佛突然被小小筷子子弹头穿空,身子顿时佝偻缩小半,浑浊泪水顺着憔悴苍老皱纹流向两边,洒在大片大片白蓝色野菊花上。
陈阵不知道怎才能帮帮老人,驱散他心里哀伤。默默走会儿,结结巴巴说:阿爸,今年秋草长得真好……额仑草原真美……等明年也许……
老人木木地说:明年?明年还不知道会冒出什别怪事呢……从前,就是瞎眼老人,也能看到草原美景……如今草原不美,要是变成个瞎子就好,就看不见草原被糟蹋成啥样儿……
老人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,任由大马步履沉重地朝前走。他闭上眼睛,喉咙里发出含混而苍老哼哼声,散发着青草和老菊气息,在陈阵听来,歌词有如简洁优美童谣:百灵唱,春天来。
獭子叫,兰花开。
灰鹤叫,雨就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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