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倒是说话呀,怎又不言语?”这是妈妈声音。她在生气时候,平时和善、宽容点儿也没有,变得十分威严,声色俱厉。但又不同于市井常见泼妇骂街,她从不摔盆砸碗、捶胸顿足,从不口吐脏字,即使在大怒时候也很少失态而有损自己形象,而只希望对方充分认识她凛然不可侵犯并且不得不服从。
“……说什呀?既然话在这个家点儿用都没有,还不如什都不说!”这是爸爸声音,显得愤然、屈辱而又无可奈何。和妈妈正好相反,他平时是沉默寡言、不苟言笑,孩子们都对他有几分畏惧。而旦和妈妈发生冲突,他那份威严感便落千丈,仿佛受多少委屈而又无法申辩,敢怒不敢言似。这时候,他常常是垂着头,坐在椅子上,两只瘦骨嶙峋大手捂住脸,好像要避开切纷扰;或者倒背着手站在那儿,两眼失神地望着顶棚,老半天动也不动,黧黑额头上泛着青光,太阳穴,bao着青筋,两颊皱纹明显地加深,嘴唇无声地嚅动,好像有许多话要说,却又不说。现在,不知天他是在采取哪种姿态,反正是又在受折磨。
妈妈又说话:“哟,这可是把正话反着说!这房子
1960年7月。
夕阳把“博雅”宅院墙和门楼镀上层厚重金黄色,檐下那暗红色大门便融在阴影里。门前古槐,龙钟老于和婆裟树冠都被染成古铜色,枝叶间传出悠长“伏天儿——伏天儿——”,仿佛在故意拖延这炎热长昼。
条长长、蓝幽幽影子从路面跳上青石台阶,随之,个少女身姿就出现在大门前。她轻快地迈动双脚,脚上穿着白色丝袜和方口扣襻儿黑布鞋,是最平常样式。双腿挺秀而白皙,被飘然下垂白裙子遮住大半。她右肩挎着蓝印花布书包,放学回来路上走得热,象牙色面庞上泛出微微潮红。她抬起手,拂去垂在额头上绺乱发,两条短辫子在耳后轻轻地晃动。她习惯于梳这样辫子:短短,辫梢不用绸带,也不用猴皮筋儿;编到头儿,再返回去掖进辫子里,呈垂露似圆形,简洁而舒适。她不必特别地打扮自己,便有种天然去雕饰朴素美。
她微微地喘息着,向紧闭大门伸出手去,拍响门钹上铜环。
“来,来!”她听到在大门旁边倒座南房中姑妈应声,随着串橐橐脚步声,门闩响动,大门便“呀”地声开。
“新月?还当是你哥先到家呢!”胖胖姑妈叨唠着。
“姑妈!”新月抬腿迈过那高高、中间被踩得凹下去门槛,把挎在肩上书包拿下来,提在手里,“们学校今天……”
“得,得,先甭跟说,”姑妈神色不安地打断她话,等她进来,又把门关上,往里院瞅瞅,“今儿个家里又不安生!”
新月脸上立时罩上阴云,她放学回来路上好兴致全被破坏。她知道姑妈所说“不安生”是什。
她垂下头,提著书包,默默地从影壁旁边藤萝架下走过,穿过垂华门,然后,不走天井中雨路而直接沿着抄手游廊回自己西厢房。果然,她听到上房里在争吵,时高时低,时断时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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