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月低头,进西厢房。她也觉得脸上发烫,不是被太阳晒吧?是让刚才父母吵闹给臊。
韩太太却像没事儿人似,轻轻松松地朝姑妈说:“大姐,今儿晚上吃什?”
姑妈瞅着场大闹已经烟消云散,心里高兴,便笑吟吟地说:“打卤面!今儿不是新月生日嘛,买点儿牛肉,买点儿……”
“噢!”韩太太声音细长地接这声“噢”,然后说,“那好哇,
是你,家是你,你挣工资养活居家老小,你是家之主,谁敢贱遇你啊?”她话说得很慢,但很有力,像咀嚼牛蹄筋儿似,让你慢慢品味、琢磨,每个字都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;她说全是奉承话,可让人听起来却句句是嘲讽和挖苦。新月有时候完全凭主观想象,觉得慈禧太后大概就是用妈妈这种语调说话。
“哼,真是这样儿吗?”又是爸爸声音,“那你就再让做回主,她事儿你就别管,成不成?”
“哼,笑话!”妈妈冷笑着,“你当是你花钱雇来佣人?是两旁世人?是她妈!不管,谁管?”
“你呀,亏得还是她妈!你……没个当妈样儿!……算吧你!”爸爸好像失去控制,他声音急促,带着愤愤喘息,以往争吵很少达到这种几乎要爆炸高潮,他似乎全然不顾后果,“你毁辈子还不算,还要毁后辈?”
“哗啦”声,上房里什东西被摔碎,新月猜想那是只喝茶青花盖碗。她心怦怦地跳,不知道这场战火将蔓延到什地步。
姑妈并没有回到倒座南房里去,而是直陪着新月往里走。里边争吵使她不安,她感到恼火、难堪,却又没有足够权威去平息战火;她不愿意让新月因为父母不和而遭受刺激,但也没法儿不让新月听见。老太太左也不是,右也不是,心惊肉跳地随着新月往里走,这会儿已经走到西厢房廊子底下。上房吵闹突然激化,下边将要发生什事儿就难说!向没有主见姑妈这时突然急中生智,想到新月正是她要搬救兵,便可着嗓子朝上房嚷声,虽然她极力装得轻松、随便、若无其事,但那声儿却因为紧张而显得古怪:“俩人没事儿又逗门子玩呢?新月都放学回来,该吃饭咳!”
上房里吵闹声戛然而止,姑妈果然鸣惊人,收到奇特效果。新月看见妈妈从屋里走出来。
韩太太站在廊子底下,悠闲地摇着手里芭蕉扇,根本不像刚刚吵过架样子。她年纪已经过五十,看起来还像个中年妇女,面色白净,仪态端庄,丰满而不显肥胖,穿着双藏青礼服呢面方口布鞋,烫得平平整整灰色暑凉绸长裤,深褐色靠纱短袖大襟上衣,露着象牙色胳膊,双手细腻而柔软,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精巧金戒指。虽然年月变,她仍然保持着昔日风度,表明她和左邻右舍那些出门提篮买菜、进家洗衣裳做饭老太太、半大老娘们儿是不同,令人不敢小瞧。在家里当然更是这样,在丈夫、孩子她从容地摇着扇子,看见新月正噤若寒蝉地顺着廊子往里走。
“妈……”新月不安地叫她声。
“哎,放学?”韩太太笑笑,“瞧你晒,脸上那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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