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来时拘拘谨谨陈淑彦,动感情,竟
年成,你爸爸也是……”
她还要说下去,韩太太半截儿拦住:“姑妈,您瞅瞅东屋里,天星早起来走时候又扔下脏衣裳没?这孩子,自个儿又不会洗,也不言语声儿!”
“哎,瞅瞅去!”姑妈责任心极强地就往东厢房走去。
韩太太支走姑妈,对陈淑彦说:“你韩伯伯早就说要看望你爸爸去,也是因为工作太忙,老抽不出工夫儿。他们公司里,虽说人手也不少,可是领导啦,同事啦,还都敬着他;收购,经销,要是不经经他眼儿,还真是不放心,说他是什‘权威’、‘专家’!”
陈淑彦说:“这倒是点儿不假,玉器行里都公认韩伯伯没人能比,又会手艺,又会鉴定,还精通外语,样样儿都拿得起来!哪儿像爸爸,只知道埋头干活儿,离开水凳儿什都不会!”
韩太太笑笑:“你韩伯伯虽说把手艺扔几十年,跟你爸爸也算是大同行,他对手艺人还是看重,常对说:在北京玉器行里头,不算摆件儿,要论做素活儿功夫,陈老板是数得着!”
她说是行话。“摆件儿”指是摆在案上欣赏玉雕,“素活儿”则是光面琢磨不带纹饰戒指、耳坠、手镯之类首饰。也是玉器世家出身陈淑彦自然是听得懂,韩太太这样夸奖她爸爸,她感到欣慰。但却没听出来那话里还有话:在玉器行里,动口和动手是不平等,你爸爸拿手儿手艺也只是种而已,当然不能和韩子奇相提并论。其实,陈淑彦本来也就是这看,韩太太为摆正关系而做出这个暗示是完全多余。
“啧,”陈淑彦不自然地咂咂嘴,她听到韩太太用“陈老板”这过时尊称来称呼她爸爸,感到刺耳,“爸爸手艺再好,又有什用啊?他辈子算是瞎混!又没置下房子,又没攒下钱,最后还落个‘小业主’名儿!”
韩太太正色说:“哟,这可是国家政策!记得公私合营那会儿,但凡有点儿底子,可不都是资本家、小业主儿嘛!”
陈淑彦不禁愤愤然:“们家哪儿有什底子?就趁那两间房,张水凳儿,手里有那两千块钱!爸爸算什‘老板’?他又没雇过人,自个儿到晓市儿上买点儿旧扳指啦唔,零敲碎打地做点儿小首饰,再自个儿找地儿卖,辈子连洋车都没舍得坐过,就指着两条腿跑!到公私合营时候,人家眼皮子活,趁钱,跑跑,散散,油花儿不漂在水面儿上。就爸爸那个傻呀,俩眼抹黑,人家让干吗就干吗。说要成立‘玉器生产合作社’,要手艺人,家里东西都不用交,爸爸跟着开两次会,半道儿碰见个河北同乡,对他说:你是做素活儿,怎不参加们首饰加工厂?爸爸就退这边儿,入那边儿,两千块钱也交,凳面儿也交。让自报成分,他心说:好歹也算个‘老板’,总比那些当伙计强点儿,就自报个‘小业主’。咳,他懂什呀?后来开会,发现和工人不在块儿,开会内容也不样,什‘改造成为自食其力劳动者’呀,‘自己选择自己命运’呀,他这才明白走错门儿,自找倒霉命运!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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