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别跟玉儿般见识,都是把她宠成这个样儿。爸爸‘无常’得早,妈又没能耐,玉儿起小儿就跟个‘耶梯目’(孤儿)似。比她大八岁,她在跟前儿就跟在妈跟前似,由着性儿地撒娇儿,想说什说什。如今妈也没,玉儿还没聘个人家儿,就得靠、靠你,她有什错处,你甭往心里去!”韩太太傍晚对玉儿发半天火,现在又心疼妹妹,反过来开导韩子奇。韩子奇和玉儿虽说是兄妹,可毕竟不是母所生啊。
“你想到哪儿去?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!”韩子奇说,“进这个家时候,她刚三岁,眼瞅着她长大,就跟亲妹妹样。记得师傅‘无常’时候,正是头着八月节,还答应带你们去逛颐和园、照相呢!到现在,晃十七年,直忙啊,忙啊,到底也没带你们去成,心里还觉得对不起她呢,她毕竟还是个孩子!”
“咳!这点儿事儿你还记着?这算什?颐和园她自个儿不知道逛多少回呢,现如今又想逛外国,你也依她?”
“她哪是要上外国逛嗅,”韩子奇抑郁地说,“燕大里头,什消息都能得着,
里海棠,猜想那树残花在大风里挣扎,心中无限伤感,不正是乱世沧亡女词人李清照笔下意境吗?
昨夜雨疏风骤,浓睡不消残酒。
试问卷帘人,却道海棠依旧。
知否?知否?
应是绿肥红瘦!
好个“绿肥红瘦”,易安居士把花儿不幸、人愁苦都说尽!她从床上翻身起来,走到那件硬木雕花梳妆台前,镜子里映出她自己脸,她竟然觉得不认识,那苍白,那消瘦,那凄苦!那是李清照,还是她——梁冰玉?年前“览玉盛会”上,你还容光焕发,怎现在变得这可怜、可叹?啊,你烦恼、你愁苦大多,又没人可以诉说!
她不忍再看镜子里自己,恹恹地转过身来,茫然地望着那盏昏黄孤灯。啊,这灯太暗,像阴霾笼罩着人,压迫着人,让人受不!她伸出手去,把灯捻亮些,再亮些……
煤油灯旁边,书桌上堆着些过时书报,她懒懒地坐下来,漫不经心地翻看着,又几乎像什都没有看见。段文字映入她眼帘,上面还被她用红铅笔画片断断续续线。那是蒋委员长文章:今天绝大多数中国人态度是随波逐流和无动于衷。……们*员伪善、贪婪、腐化;们人民盘散沙,对国家利益漠不关心;们青年堕落,不负责任;们成年人有恶习,愚昧无知。富人穷奢极欲,而穷人则地位低下,肮脏,在黑暗中摸索。这切使权威和纪律完全失效,结果引起社会动乱,反过来使们在自然灾害和外国侵略面前束手无策。
唉!玉儿拿起桌上红铅笔,在旁边空白上画着连串惊叹号和问号,发出无声叹息。这就是委员长眼中中国人,可是,人们还不自知呢!历史又要重复北宋沦亡时代,除像李清照那样落荒而逃,还能做些什呢?可怜,愚昧无知姐姐,你完全不知道妹妹是怎样爱你、爱这个家,你眼里只认得钱!
上房卧室里,也亮着灯,韩子奇夫妻两个相对无寐,还在说着白天吵得不亦乐乎话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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