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天星他妈,这事儿可闹大发!”姑妈说,“店里个人儿不剩,怎击鼓啊?”
“不碍事!又不是请他们大伙儿吃‘滚蛋包子’,他们乐意走,还不留呢!”韩太太敢作敢当,好马不吃回头草,她甚至庆幸这帮不识好歹奴才来个“伙辞东”,正好顺水推舟“笔清”,还不用花钱打发他们走呢,倒省笔开销,“花钱雇人,还怕找不着比他们强上九成九账房、伙计?只要这儿言语声儿,说奇珍斋要用人,那些自个儿开不起铺子、夹包袱皮儿搂货主儿,谁不愿意来?准得挤破门!”
这话说得太大。韩太太把家交给姑妈,自己天天到店里守摊儿,放出话儿去要招账房、伙计,却没有个上门。不得已,她放下架子,按照平日零零星星听来线索,张三李四个个去请。那些主儿,过去见韩子奇都像衙役见县官儿,子民见皇上,现如今韩子奇不在家,奇珍斋出岔子,他们倒个个端起架子来,好似隐居隆中请都请不动卧龙诸葛,说出话来,叫你没法儿接:“韩太太!不是驳您面
面很暗,股久无人住阴潮气息。他回身端起客厅里煤油灯,走进阔别十年书房。
书案还在,座椅还在,书架还在,那些陈旧线装书、硬脊洋装书,显然没有人动过,蒙着厚厚尘土。他把灯搁在案上,在案旁明式硬木椅上坐下来,这坐,好像连站起来力气都没有。他觉得脚下触到什东西,这地不像过去那平整,硬硬地硌着他。他弯下腰,低头看看案子底下,是块黑色长方形木板横卧在那儿,是什?他端灯去照。啊,灯几乎从手里摔落,那是他黑漆牌匾,灯光下,三个鎏金大字闪着金黄光:奇珍斋!他放下灯,跪在地上,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块厚重木板,拂着上面尘土。他手在颤抖,清泪滚落在染着霉斑金字上!如果奇珍斋“死不见尸”,他也许不会这样动心,当这劫后遗物摆在他面前,才真真切切地感到:完,半生心血果然是完!但它怎会完呢?
韩太太已经做完宵礼,在向真主表达至诚感激和更加美好愿望之后,她感到轻松舒畅,怀着夫妻久别重逢欣慰与喜悦,往西间走来:“他爸,还不早早儿地躺下,在那儿瞎翻腾什?家是你,该怎归置,你说话,明儿叫大姐给你好好儿地……”
好兴致突然被拦腰截断,她神色慌,手刚扶着西间门框,就看见韩子奇跪在地上,无声地拂拭那块奇珍斋大匾!
“他爸,不敢叫你瞅见,谁知道你……”
“告诉.店是怎毁?”韩子奇抬起头看着她,背着灯光,那闪烁泪眼令人望而生畏。
“他爸,你听说,”韩太太麻木,全身都在瑟瑟发抖,丈夫询问触动她内心伤痛,切都无法再隐瞒,“都是‘古那亨’(罪过)!对不起老侯,对不起你!奇哥哥,糊涂啊……”
她无力地扑在丈夫肩上,岁月在心中痛苦地倒流!
那只三克拉蓝宝石戒指突然丢失,韩太太怒之下把老侯赶走。谁知道伙计们抱打不平,哄而散,奇珍斋顿时瘫痪!
韩太太气得吃不下饭,姑妈急得团团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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