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急切地睁开眼睛,支起上身,问:“信……寄出去?”
天星把药碗搁在他床边桌子上,耷拉着脑袋说:“没有。”
“为什?”他很恼火,人老,走不动,这点儿事支使儿子,都支使不动,让人伤心,“你快去!早天……寄走……早天到!”
“唉!”天星站在爸爸床前,不知该怎说。他不能把心里话都说出来,不能让爸爸知道他偷看那封信,他不愿意刺激爸爸,更不能当面儿数落爸爸,只好找个理由:“现如今不许跟外国人通信,让上边儿查出来可不得!”
“噢……”韩子奇惊恐地睁着昏花老眼,“信都不能寄?……不能寄……”
她到底还是爱爸爸,他回来,还是收留他,跟他过日子,妈妈是怕这个家散,怕天星没爸爸!
可是小姨走,新月就没妈。大人之间搅不清纠葛给儿女造罪!天星尽着自己力量保护妹妹,尽着自己心疼爱妹妹。妹妹从小跟爸爸学口好英语,妹妹上完中学又考上大学,他点儿也不妒嫉。那是他自己没赶上好时候,他童年是在爸爸不在家时候度过。在奇珍斋垮之后,到爸爸有工作之前,那个空档儿是个战乱年月,也是家里最困难时候,他不知道爸爸还藏着那多值钱玉。为挣钱养家,他勉强上完初中就主动要求进厂当学徒,那年他才十五岁,踞起脚后跟儿才能够到机器!但是他不后悔,不埋怨,他愿意自己把苦都吃尽,把甜都留给妹妹!谁知道,妹妹命比他还苦!……
他边看信,边流泪。爸爸不该把新月死讯告诉小姨,个母亲看到这样消息,还怎活啊!
他边看信,边哆嗦。爸爸不该再邀小姨回家趟。他知道爸爸辈子也忘不小姨,想再见她面,这种情感,天星懂,他自己也有这种思念,这种痛苦。可是,小姨不能再回来!新月已经不在,还让她回来干什?妈妈要是见小姨,准能疯,她这大年纪,还让她受这样刺激干什?家里现在不但有儿媳妇,还有孙子、孙女,淑彦对家里过去事儿都不知道,青萍、结绿当然永远也不会知道,还当着儿孙抖落那些老年陈账干什?非得把眼现尽、把脸丢尽、把家拆尽不算完吗?现在这个家已经成什样子?
他把厚厚叠信看完,胸中怒火已经把双眼睛烧得血红,爸爸老糊涂!
“嗯。”天星点点头,端起
他把信撕得粉碎,“咚咚咚”跑到厨房去,填到煤球炉子里,炉口上坐着只黑乎乎砂锅,那是他给爸爸煎汤药。
通红煤球中间窜起丛火苗儿,满纸荒唐言、把辛酸泪,顷刻之间化为灰烬!
韩子奇闭着眼睛,躺在病床上,默默地计算着日子。如今国际邮件不靠轮船,不必在路上耽搁两个月,航空信差不多个星期就能寄到,如果冰玉接到信马上启程,那,个星期之后就可以见面。他将耐心等着她,定等着她,不见到她面,他不会咽气。见面肯定会伤心落泪,那没关系,离别泪是苦,重逢泪是甜。想到这里,他甚至有些兴奋。
他真是老糊涂!
天星端着药碗走进来:“爸,您该吃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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