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星手里拿着那封沉甸甸信,匆匆撕开信封,急于知道里面内容。他根本不懂得私人通信秘密是受法律保护,这时候法律其实也已经不管事儿,这封信,他不检查也有人检查,倒不如他先“检查”。
里面信是用中文写,他认识,但很难辨认,得猜,得琢磨。他看上款写是小姨名字,内容也就不难琢磨!
天星记得小姨,记得清清楚楚。二十年前小姨回来过,在家住宿,第二天扔下新月就走。那年天星十岁,十岁孩子什都懂,什都能记住。他越大就越明白那件事儿给这个家留下多惨痛创伤。他知道妈妈恨小姨,恨她抢走爸爸。妈妈不是件衣裳,不是所房子,妈妈是人,怎能让爸爸想要就要、想扔就扔呢?妈妈不但恨小姨,也恨爸爸,恨他心大狠!那恨,是爱到极点恨。
费极大体力,喘息阵,端详着那张照片,积蓄些力量,再继续写。他那麻木手很难把笔拿稳,昏花老眼很难把纸上横格看清,字写得很大,而且歪歪扭扭,互相重叠着、扭结着,如果收信人真能收到,看时候也是相当费劲。这封信,他断断续续地写好几天,写得很长,装在信封里,鼓鼓囊囊像个包裹。信封上,用英文书写是当年沙蒙·亨特地址,拜请他无论如何想方设法也要找到梁冰玉,把这封信转给她,如果他老朋友亨特先生还健在话。
穆斯林葬礼
第十五章玉别(3)
他已经好多年没给任何人写过信,觉得写这封艰难信、痛苦信也是种享受。发明书信这种东西人真是不起。信是人和人对话继续和替代。人和人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对话,有时候面对面都不能对话,有时候想对话又见不着面儿。信能把嘴里说不出话、心里话写出来,信能把人思想感情传到千里万里之外见不着面儿人那里去。所以信比语言更顶用。他突然意识到信是那可贵,那重要。如果话不能说,信也不能写,人就会憋死、愁死、苦死。为什早不写这封信呢?早就该写。如果五年前写这封信,还可以告诉冰玉关于女儿好消息。但那时候他没有勇气写,他总觉得自己不配给冰玉写信。现在就更不配,却又必须写。不写这封信,他死都不能瞑目,会永远受冰玉谴责。他希望今世债,今世清,不要拖到后世!
这封信太重要!
他吃力地喘息着,把信封封口粘好,郑重地交给天星,嘱咐他赶快寄走,定要挂号,寄航空信,别怕贵。那神情,不亚于以命相托。他不告诉儿子这封信内容和目,儿子不认识信封上英文,看不懂。他曾经懊悔没有教儿子学英文,现在不懊悔。
天星原以为父亲是在奉命向公司“交代罪恶历史”,不写是过不关。却不料父亲写是信,他看那鼓鼓囊囊信封和上面洋文,就傻眼。在这种日子口儿给外国人写信?爸爸这是找死啊!
“快……快去啊!”韩子奇躺在床上,眼巴巴地望着儿子,催促他。
“哎。”天星答应着,走出爸爸房间,带上门。
他没有去邮局,而是回到自己屋去。陈淑彦还没下班,青萍哄着结绿在床上玩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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