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壁儿……”他突然伸出颤抖手,抓住妻子胳膊,“……怕……”
韩太太心猛地坠落,她意识到丈夫恐怕真不行!
“别怕,
窗外,大雨谤沦,倒座南房漏雨,粉墙上流下道道污浊泪痕……
韩子奇睁开恐惧双眼。
他模模糊糊地看见青萍、结绿这双爱孙守在床前,见他醒,用稚嫩童声叫着他:“巴巴……”
他看见天星和淑彦守在床前,仍怀有希望地叫着他:“爸爸……”
他看见苍老妻子梁君壁守在床前,恋恋不舍地望着他。深深愧意涌上他心头。
祖哈”——宰牲节……
想起先知圣行,易卜拉欣·韩子奇痛悔不已!他玷污先知名字,辜负吐罗耶定巴巴瞩望,在云游传教途中,在前往麦加朝觐途中,他离开吐罗耶定巴巴,被虚幻凡世蒙蔽双眼,在珠宝钻翠、奇石美玉中度过自己痴迷生。为那些玉,他放弃朝觐主命;为那些玉,他抛妻别子;为那些玉,他葬送冰王母女……他生中总是被玉所驱使,如果不是因为玉,他也许每步都不是这样走过来。人生路已经不能返回去,他视若生命玉也全部失去。他好糊涂啊,那些玉,本不属于他这个“玉王”,也不属于当年“玉魔”老人,不属于任何人,他们这些玉奴隶只不过是暂时守护者,玉最终还要从他们手中流失,汇入滔滔不绝长河。他自己,只能赤条条归于黄土,什也不能带走,只有具疲惫躯壳,个空虚无物灵魂,颗伤痕累累心,和永不可饶恕深重罪孽……
他就这样恓恓惶惶地走向末日。
《古兰经》早就预言全人类都无可逃遁末日来临。
那时候,苍穹破裂,太阳黯黯,星宿飘坠,大地震动,山峦崩溃,海洋澎湃;那时候,众人将似分散飞蛾,死者躯体将复活,每个灵魂都站在真主面前,接受审判。功过簿展开,上面记录着每个人生善恶,没有丝毫遗漏。生前财富和地位、权势变得毫无意义,任何忏悔和恳求都无济于事,谁也救不谁,真主将根据每个人善恶判定他归宿。善者,永居天园;恶者,投入火狱。
“壁儿……”他喘息着,张开干裂嘴唇,叫着结发妻子乳名,“恐怕……要扔下你们……”
“奇哥哥!”年近六旬韩太太还报以儿时称呼,泪水从她那双惟淬眼睛中滚落,“你不能走,你还能好,领着孩子们过……”
韩子奇默默地看她,心里已经绝望。
他已经看见天使在催促他,听见镣铐丁当作响。
强烈恐惧感挤压着这颗将死心。
火狱里居民身上捆着七臂长绳索,大动脉被割断,永远在烈火中忍受煎熬,不得睡眠,没有食物,只能饮用金属溶液、沸水和脓汁。他们罪有应得,万劫不复,永世不得翻身……
《古兰经》并没有说明末日何时来临,但不可避免,任何人都不可避免……
韩子奇毛骨悚然。他不知道自己功过簿上都写着什,不知道自己将得到怎样归宿。
他估计天园里恐怕没有自己份儿,他罪孽深重,只能进入火狱。
死,并不是苦难结束,而是更大苦难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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