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德撩眼皮看钱正德眼,却对沈玦道:“沈玦,你素来是个有成算,你说说看。”
沉静少年低吟片刻,缓缓开口:“万先此人,为官二十余载,今年冬至便要致士归乡,历来无功无过,可以说是谨小慎微……不,胆小怕事。今次忽然弹劾义父,儿子想,他或许不过是想博声名而已。”
“嗯,”魏德道,“继续说。”
钱正德悻悻然跪回去,悄悄看沈玦眼,那人侧脸没有丝毫表情,眼睛看着地毯,半寸也不曾挪移。明明只是个文书房小太监,却能够随侍在魏德左右,他这个刚被擢拔秉笔反倒不甚得脸。钱正德暗暗磨磨后槽牙。
沈玦继续回话:“依儿子所见,义父不如不做理会,任其自流。常言道,能忍方成大事。若将其贬黜,恐怕正中此人下怀,成其刚正不阿之名,更激清流为回护同僚而口诛笔伐,届时即使奏折不见于陛下龙目,只怕声闻亦会传于陛下之耳,得不偿失。”
刚落山,司礼监值房已经昏暗片,横梁立柱沉沉影子压下来,让人喘不过气。方烛火幽幽照着魏德满布皱纹脸,狰狞如地狱枯鬼。
沈玦站在下首,贯颔首低眉,玉白手捧着卷奏章,慢慢念着:
“高皇帝定令,内官不许干预外事,只供掖廷洒扫,违者法无赦。圣明在御,乃有肆无忌惮,浊乱朝常,如东厂太监魏德者。敢列其罪状,为陛下言之。魏德其人,本市井无赖,目不识丁,中年净身,夤入内地,初犹谬为小忠、小信以幸恩,继乃敢为大*、大恶以乱政……”
他声音煞是好听,缓缓不绝,似清泉泠泠作响。
可众人早已噤若寒蝉,给魏德捶肩小黄门套小拳捶得越来越轻,最后几乎蚊子叮似,好在魏德心思也不在这上头,若搁在往日,他早被打发出去。
“有理。沈玦,你年不及弱冠,却有深谋远虑之才,很好。”
“义父谬赞。”
“大殿下落马伤腿,万岁正是心烦时候。好好个全须全尾儿子,成坡脚鸡,圣意难测,咱家虽然随皇伴驾多年,也保不齐万岁拿咱家当出气筒。这些个不长眼,上赶着给咱家上眼药,真是可恨!”魏德气得直咳嗽,好不容易顺过气来,又道:“不过,咱家得让这老驴吃点儿教训。他不是想要声名吗?咱家便成全他!哼,不好好给他抻抻筋骨,他以为
“臣恳请万岁诛魏阉,罢东厂,则朝政清,四海明。臣万先昧死俯首再拜。”沈玦阖上奏折,垂目静立。
四下鸦雀无声,只有魏德拨珠串声音咔嗒咔嗒地响着,像西洋钟钟摆。诸人听久,只觉得呼吸仿佛都和它致。
珠串忽然断,迦南佛珠劈里啪啦滚地,没头没脑地往四处钻,所有人悚然惊,连忙屈膝叩首。
“好个‘大*大恶’,好个‘掖庭只知魏阉,不知陛下’!这是要治咱家个欺君罔上,意欲谋反之罪!”
“公公息怒。”钱正德素来胆大,膝行到魏德身边,为他续上茶,道,“万岁爷早就不管朝政,横竖这奏章在咱们这儿,咱们就把它截下来,寻个由头,将那个万先贬得远远,若公公胸中难平,更可不做二不休,气儿整死他,杀鸡儆猴,让文武百官瞧瞧,咱们东厂司礼监可不是好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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