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面佛顶,持厌在吹埙,埙声辗转飘扬,像山谷里飘散风,来时候没有痕迹,离开时候也没有痕迹。
“持厌。”夏侯潋喊他。
持厌掉过头,静静看着他。
“在底下碰见住持和段叔。”夏侯潋说。
“嗯。”
下辈子都会投胎变成畜生。弑心,们都老,很快就要变成畜生。身上伤好不,以前十天半个月疼回,现在三天两头就发作。秋叶也快不行,他去年去苗疆被叮烂疮用西域神膏也不见好。老朋友,你必须快点,先让小潋继任迦楼罗吧,他会干好。”
夏侯潋猛然惊,转头看秋叶。
光线太暗,他直都没有发现,秋叶神色其实很憔悴。如果蜡烛光照过来,他会看见秋叶脸点血色也没有,像纸糊似,只有嘴唇泛着枯花似暗红。
秋叶递给他个安抚眼神,握握他手,示意他继续听。
夏侯潋鼻子有些发酸,无声地张张口:“师父。”
“你早就知道对不对?”夏侯潋声音出奇地冷静,“当初,你逮柳家门徒给练刀,是住持吩咐你干,对不对?”
持厌点头。
他从来不撒谎,别人问什他答什,个字也不假。没来由地,夏侯潋突然有点恨他这样,突然希望,他可以说点谎话,随便
弑心和段九又说会儿话才踱着步离开。山洞恢复绝对黑暗,弑心和段九脚步声慢慢远、远,极闷极闷地顺着石壁和地面传过来,最后消失,死般寂静。
住持对夏侯潋来说,是记忆深处团乌漆麻黑影子,是故纸堆里晕散字迹,陈旧又模糊。他永远坐在大雄宝殿里,要笃笃地敲那个缺个角木鱼,要翻着破烂经书叽叽咕咕地念经。他在山寺里静坐,像尊沉闷古佛,夏侯潋在寺外疯跑。
小时候娘亲不在,他光着脚在山里爬上爬下,东摸西摸,青苔在他脚下细声细气地叽喳,石子割破脚底也照样跑。他采来灯芯草,采来喇叭花,放在神台上,搬来杂物堆里小鼓,用筷子咚咚敲,学住持叽里呱啦地念经。有时候家里没米,他悄声地绕过住持打坐大雄宝殿,踩着嘎吱嘎吱叫满地落叶,到后院禅房去偷米。他记得他藏在海棠树下细铁丝,锁往右转两下,再用手拍拍,啪嗒声就会开。他追着夕阳跑,拣石子打乌鸦,有时候也打住持光头。他撵鸡撵鸭,人嫌狗厌地长大,每个刺客听见门外咚咚跑过脚步声,就知道夏侯家那个小混蛋又在淘气。
住持从来不骂他,他偷米偷油,后来还偷神台上香果,住持假装没看见,只翻过面经书,继续念。后来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住持就是他亲爹,他跑到山寺,住持依旧是那个黑不溜秋背影对人,他把庭院里水桶个个全部踢翻,水哗啦啦地流,漫过苔藓,漫过石阶,映出住持岿然不动背影,和夏侯潋流着眼泪脸。
多少年来,住持直是那个背影,以前高大,后来慢慢瘦削,慢慢佝偻,但如既往地漆黑冷寂。夏侯潋不知道住持到底是个怎样人,他从不多言,从不多做,从不过问夏侯潋。现在他知道,住持不是秋叶曾说过佛陀,不是夏侯霈口中老秃驴,而是伽蓝最凶妖魔,最恶厉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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