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泪滴滴砸在珠子上,沈玦深深伏下去,将额头抵在夏侯潋手臂上,闭上眼。是祈求,也是悔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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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侯潋醒来时候已经是下午。
青缎帐子遮住光,他睁开眼睛,看见外头桌椅瓶樽影影绰绰影子。身子下面褥子软得不像话,他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云里。鼻尖缠着香味儿,是被褥散出来。他知道富贵人家床褥都会熏香。手包扎过,大馒头似,麻麻疼。
他坐起来,撩起帐子,才发现自己身上褂子也换过。半旧杭罗亵衣,轻飘飘,挂在身上感受不到重量。是别人穿过,似乎带着那个人温度和气息,阵阵地扑上他鼻尖。
个上午工夫,东厂就把他折磨成这样。沈玦撕心地疼,不敢碰他手,只搂着肩膀,叠声儿地喊他。
“督主莫慌,小沈公公已经去传太医,您先把人抱出去吧。”
“对,对,把人抱出去。”沈玦神魂这才回窝。再精干人被当胸打着软肋也无计可施,更何况,是他自己把刀子扎在自己心口,恨没处恨,怨也没处怨,只能怪他自己。
他把人打横抱起来,抱到厢房,放在雕花床上。早侯在那太医定睛瞧,告诉沈玦只是皮肉伤,没有伤到骨头,慢慢将养些时日就行。说着给夏侯潋上药,拿绷带包扎。沈玦还不放心,又问好几遍,把该吃补品都记下来才安心。
夏侯潋睡在藕合色床幔里,沈玦令下人端来水,拧着帕子沾着水擦他脸上污垢。白色苎麻褂子底下有若隐若现伤疤,沈玦把褂子解开,他满身伤痕映入眼帘。浅淡,横亘在古铜色胸腹肌肉上。这个男人身体,简直像被千刀万剐过,身皮肉,几乎没有完好无损。视线上移,右肩膀上有道年岁久远伤,缝过线,皮肤在伤痕处攒紧,微微下陷,像条长长沟壑。
这间屋子也是别人。雕花拔步床,八仙围子罗汉榻,水磨楠木靠背椅和脚凳,门边上立两尺来高景泰蓝方樽。睡得太久,夏侯潋脑袋还有些迷糊,这屋子是谁?他站起来,赤脚走几步,墙上挂件金丝绣线大红底蟒袍,他忽然明白,是沈玦。
檀木衣架上挂他黑色苎麻布衣,两手馒头似,不好使唤,他十分费劲儿地穿上衣裳,又穿上鞋,推开门走出去。在屋里待太久,外头光刺眼,夏侯潋眯着眼睛适应好阵,才看清眼前小庭院,青砖地,台阶下面两缸菡萏,枯,墙外有棵梨树。
像秋梧院。
往事如鸦羽般纷纷落于眼睫,他好像看见许多年前两个少年,个闷头读书,个在花盆里找蚂蚱。他慢慢在台阶上坐下来,望着庭院发呆。
那是沈玦亲手缝。
名字可以改,脸可以换,可身体变不。是他,真是他,夏侯潋。
沈玦眼泪簌簌落下来,扭头看见床头搁星月菩提,他把菩提子拿起来,圈圈绕上夏侯潋垂在身侧手腕。暗红色珠子莹润发亮,像颗颗红豆,盛着他数年来朝思夜想思念和祈愿。
原来这世上是有佛,他愿望他们都听见。
可是他做事太狠,太绝,佛爷要罚他,造化要作弄他,他们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回他身边,却要他亲手毁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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