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走。”
曹鸾扶栅手气力顿失,待摇摇晃晃站直起身,只来得及赤目再看那牢内眼,含恨闭目中,侧旁引路内侍已将他往外处请:
“曹先生,时候到,这边儿罢。”
天牢外寒风似刃,夜雪如泣,曹鸾行在苍茫白絮中无力开握双手,低头见月影恍惚下,十指微颤间,入目满是沾染而来血。
夜色愈浓。
朝权臣,夕落马,各处暗害加诸牢狱,早叫牢中人被毒得哑,生出满口血疮,如今单是说此二字已是要命般艰难,使曹鸾这往昔旧友听来目下热,正待提气再劝时,却已又听他艰难再道声:
“算……”
紧握曹鸾血手徐徐放开,其上伤痕累累、血脓满布,待慢慢张开来,更露出掌心道被利器透穿狰狞伤口,血尚未凝,却已是黑紫。
曹鸾几觉双目被刺痛,下刻凝眉抬头间,又终看清铁栅后那鞭痕各处惨绝人脸,和那人满身囚衣上淋漓血。
裴钧隔着铁栅冲他咧嘴笑,那刻仿若还是当年来寻他捣蛋顽痞少年模样,可眼梢弯起时勾出细纹,却又将这廿年风雨都道尽。
种境地下,这无官无职无有皇亲之人,便绝无可能入这戒备森严大内天牢,更不可能来见他这御笔钦定处斩死囚。
此生三十余载沉浮红尘宦海,裴钧万花丛中历此身,酒肉高朋从未短过,可最后至此凶险潦倒关头,他却早也料定——若是世上还能有人来见他面,那来,就必定只能是这总角相交老曹。
囚室无灯,片昏黑,曹鸾全然瞧不清内里境况,此时只隐见当中那铁链束缚人影勉力微动,似是真起身,便赶忙急道:
“子羽,你听着,明日早换餐时分,会有人来接你走。“”到时你乔装出宫,就从水路西下,去寻同你提过孟广秋……”
“大难如斯,宫中朝中番血洗,如今倾巢之下无有完卵,就连萧家、梅家亦受牵连。你家中资财抄没、产业全失,朋党门徒尽散,切只可作从头再来,那改名换姓之事,孟氏自早有计较……”
禁城内殿雕楼宫阙之间,有列重臣雁行。
为首老者银卦紫貂,暖袖拢手,乃内阁首辅蔡延。他两撇灰眉下目色晦然,行走间言不发,而他身后刚调任吏部尚书三儿子蔡岚,却倒玉树临风、明眉开眼,走得似春风拂面,其后有各部部堂紧步相随,亦都是蔡氏门生徒从,至此朝中结束十载之中官分二姓
不过只是二十年间,他此身已被尘世磨损,如今落大狱,那踏过黄沙双腿折,笔舞翰林两手废,就连曾在金銮宝殿上舌灿莲花、指鹿为马张嘴,也再说不出囫囵话。
——怎走?
还再待什三五年?
裴钧沉默将他血手再覆去曹鸾手背上,颤颤地拍下。
等过多时,他又甚为珍重地再拍第二下,终极力吐出最后字:
“往日京中风光荣华、高官厚禄,今朝灰飞烟灭,哥哥知你定恨,却也需暂且先放放。过三五年待风头过去,你若是想,未尝不可再寻个——”
哐啷!
忽声铁链猛响,只可怖血手从栅间伸出,瞬时紧攥曹鸾五指。
曹鸾惊住口间,只听囚室内静默片刻,才响起低沉嘶哑气声:
“……算…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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