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此,他扛起薛张撂下烂摊子,就着内阁这混乱通行却实已败北“新政”为名,开始他生前最后五年变国之路,倏忽便在光阴弹指间霎眼望尽山河沉浮,曾经风发意气,因他身死而败、功亏篑,最后都消散在风雨飘摇里。
而直至死前,他也再没见过宫中这绣伞重现世间。
思量到此,他倒握伞柄叹气回身,叩响自
“啪。”
声竹节脆响,裴钧立在忠义侯府门前廊檐下,收手合伞。
黄昏将尽,这时振臂甩落伞雨,他衬着廊外细丝垂眼打量手中这楠竹伞面,只见伞上紫云飞燕、银丝绣光,暗纹中是桂月隐约,手柄处镌轻舟泛水,水尽汇成瀑布,落为靛青穗子垂着,其形清而色雅,刀线都是匠心。
先时并未留意,可此时细想之下,他似乎记起这样伞是从永顺帝在位时起,就曾由宫裁做出赠与皇亲,逢年过节会送至各府,到雨月也会赐予京中高官。每把伞花样不同,绣绘品级虽各自有别,却都精美非常,赏下算是天家荣宠,带在手边亦分外雅致。
实则这种伞,裴钧府中也可寻出两把来,他早年都当寻常,并不曾在意过,后来也更模糊记忆。只因到元光十年时,薛张改弦弊病逐显,内税在虚升两年后骤然滑落,国库颓势更甚,宫中用度亦被削减,这样工造奢侈伞就不再做。而曾经辉煌二十余载永顺盛世,其风貌与意气,也正似凝结在这浮华绣伞飘针飞线中,被他这出生于盛世最鼎盛时期军户庶民之后眼眼见证着、甚至传奇般跻身于重臣之列步步艰难护卫着,最终却依旧点点堙没在永顺帝仙归后第二十个年头,去而不复返。
自那以后,天下渐渐步入动乱,似乎就连坊间歌舞都逐年失色。待到元光十四年,裴钧手中仅有实权已无力抑制内乱蔓延,不免几度上疏痛陈时弊,然而内阁依旧充耳不闻,甚至找出诸多借口指摘他窃权弄柄。
他鼓动姜湛干脆罢黜内阁以止政法,断言只要切重整,江山万象仍有回转之望。可姜湛却姑息迟疑,似乎仍对薛张存有侥幸,更或许是因为忧惧裴钧独揽大权而不敢放手,终于错过挽救大局最佳时机,以致裴钧曾经预言,终究尽数应验。
新政还是败。盐户、军户频频发乱,四境征人芦管声起,山河政令善变、府道民不聊生,贪墨横行、冤抑无道,连两年,各地入京税赋总额竟不足六百万两,屯仓余量也不满百万担。可朝政捉襟见肘之时,塞外夷兵正虎视眈眈,宇内群臣又束手无策。晋王再度出征被骂为聚兵思变之举,张岭朝忽而栽倒在宫道上抱病,薛太傅也自请重罪引咎致仕,蔡氏更乐于将责任塞给前二者,满朝上下再无人来收拣动乱,镇日上殿,都只顾争闹推诿。
姜湛因此忧虑如山,病倒倦勤,养疴深宫,日梦中惊醒,惶惶然问裴钧如何是好。
其时,六部、五寺之职已被内阁道道监控,裴党脉就算提出推翻新政或再次变革之议,也绝无可能得到内阁票拟。此番情境下,裴钧不禁与姜湛相顾沉默,良久后,他才在崇宁殿昏暗雕灯下,凝望向暖被中羸弱姜湛,抬手擦干姜湛脸上清泪,深思再三,只平静地要去薛太傅旧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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