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刻,裴钧叼着手里玉嘴儿烟杆不说话,听闫玉亮又沉沉道:“眼下你正是如日中天,蔡家老二又才被咱们赶去西北没半年……满朝姓蔡人里,谁不记恨你?你想没想过你忽而辞官会是个什下场?你想没想过你辞官,们又会是什下场?自古打这京城出去人,从没几个能全身而退,更别说是你今时今日这裴太傅!如今盐案改,驿递饬,圈地查,天下何人不识裴钧?何人不骂新政?又何人真知道们在做什?不止他们说你贪权吃金,个个对你喊打喊杀、诅爹咒娘,单说这朝上下想要你命人,打京门排也能排出西京关去……你说你辞官能去哪儿?子羽,说句不好听:若是扒你这身银补褂,你走哪儿,就是死哪儿——”
“师兄!”方明珏急得拉他袖子,可还没待劝上句,已听裴钧把手里烟锅咯地声磕在旁踏球石狮头上,抬眉看向闫玉亮,吐口烟:
“可脱官服、出京,世上又几人知道就是裴钧?他们看,不还是这身衣裳?”
方明珏便先劝他道:“可保你命,也是这身衣裳啊。大仙儿……你可别犯傻。”
他半抬起手来,哆嗦指指身后户部院,在半掩门扉后阵隐秘搬运声里,息声凑近裴钧道:“今儿这趟搬完,府库里除去贴官撑脸银子,就算是真搬空。明儿夜里梅家第三趟船来,你可得让曹先生仔细张罗送出京去,绝不可泄露,也绝不可有闪失……至此往后,咱送去内阁票据,可就大多都是假账。这事儿咱们是条心,做就是做,甭管是为着朝廷好也罢,是为着良心好也罢……眼下看都不要紧,咱只说这‘好’……最后若是不见天日,那你辞官也没用,咱们该死还得块儿死,你也不用怕牵连——”
“辞官?”
这俩字儿梅林玉是怎都听懂,瞬时便睁圆眼,坐直身子道:“哥哥,你可别吓……妍姐眼下正是要用人时候,你怎能辞官哪?官中可就指望你!”
裴钧时锁眉不言,瞥眼看向旁姜越。而姜越换手搂着姜煊继续拍拂,也沉眉不语看向他,神色虽亦见不解,却已似开始细细思量。
不等裴钧细说这“辞官”何为,梅林玉已慌慌再道:“哥哥,摊上这事儿——咱是急功近利都不为过,你怎还想着急流勇退啊……你是不是疯!”
——“你是不是疯?”
“嗐嗐,打住打住。怎你俩人嘴就咒上死?”裴钧好笑起来把烟给熄,瞥眼空无人长街上,叹口气,“只是累得慌,闲来脑子发懵,随口说句辞官罢
被此言激起神思微闪间,裴钧低头看梅林玉拽住自己袖口手,瞬竟忽地因之想起前世元光十七年来。
那是冬月中某深夜。天干,有雪。虽不过是诸多冬夜中夜,可那夜过巷寒风却老实大,吹得乌漆穹顶下雪沫乱转,又飞旋着直往人脸上扑打。
他记得那时方明珏也曾在户部大院外风摇黄纸灯笼下,袖手顶着风雪,压低声音,咬牙问过他这句话。
彼时另旁闫玉亮摘乌纱,把抹下面上不知是冷汗还是冷雪化作水,也直摇头替他答:
“看是疯……真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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