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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橘……北枳,年年从未少吃,自也认它们是皮薄味珍,可却直觉着,这送橘启写得到底不对——
只拿第回儿在东宫吃血橙来说——橙子这东西,颜色瞧着喜气漂亮,皮儿剥开里头也可爱,然放进口中咬破薄衣时第道风味儿,却必然是刺舌寒牙酸,甘甜定是等到下瞬才回口,若是时不察咬落当中籽儿,甚还能叫人觉出份儿苦涩来。
能吃到橙子,终究已是世上顶好橙子,那或然天底下所有橙子,该当都是这味儿罢。
这倒好笑,死到临头竟还想着吃橙子,神智大概已是真正恍惚,腔中气儿也皆出尽,身早也无力去挣动,不过是等着那抹或早或迟罩来头上黑。脑子里皆是幻象——竟觉着好似还立在玄德门后边儿同皇上两相站着,眼前不是漫头水,而是宫中斜风细雨,正隔雨不疾不徐地看着他。
【贰佰】
不知道他们是谁。
此问在此时也不够紧要——因这是活出去才能想事儿,而那时候眼见着就要死。
京中那时早已霜降,水槽里水是又脏又冷。被人死死地按在里头,那水就跟雪里刨出针尖子似,扎在脸上脖上死命地划拉,压抑灌入口中还带着股尘泥苦臭,这叫身酒气儿都立时惊醒——拼命挣扎间,外头惨淡月影与灯笼微光混乱晃动着照入水下,浑当中污脏,直刺得眼睛生疼。
生死之间,瞬果真是如千万年。
这才想起来,还有好多话没同皇上讲啊,好多好多。当时路出来只念着没关系,想着往后时日还长多少话都能说得尽,可岂知这时日中每刻,却都能变作这辈子最后刻。
真是悔,悔得要死——
刹那脑中念头百转,立时想见酒宴是小皇叔局,这酒楼便选是六爷治下最大处楼面儿,邀满座王孙原就热闹,来时候家马车已无法近停只得远搁,故徐顺儿此时定是去街角儿另头替拿衣裳,时片刻也不知能不能回来。而他就算是回来,他那弱秧子似懦弱傻样儿又怎生打得过摁着这几个壮汉?
那时不禁很清楚地料想,大约爷这辈子要交待在这破水槽里。
那瞬水下惨影摇晃间昏光飘舞,愈发气闷窒息,混沌着,该是因真快厥过去,便还似话本儿里写临死回神般,倏地想起不老少春花秋月东西。那些东西便好似要叫再瞧遍儿绝残念好闭眼似,尽都走马灯样儿打眼前晃飞而过,零零碎碎光影明闪,叫如瞧见多少年前东宫里满园子透日招摇枫——
枫树下,仿似正并腿儿坐在黄叶上笑,有人正敛明黄袍子仰面枕在膝上躺着,抬手便从指间抽走本儿六朝文絜,双沉水似眸子映着漫空秋叶含笑望着,无奈叹声:“罢,还是爷给你念……”
说着他长指翻过页,恰是启笺卷中则送橘启,合着他低沉音色,念出来好似篇叫人心安经:“——南中橙甘,青鸟所食。始霜之旦,采之风味照座,劈之香雾噀人。皮薄而味珍,脉不粘肤,食不留滓。甘逾萍实,冷亚冰壶。可以熏神,可以芼鲜,可以渍蜜。毡乡之果,宁有此邪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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