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大在院里搬白菜,拿大缸激酸菜,腌雪里蕻。
老二拿小锅熬米糊,盛到个搪瓷缸子里,喂小三儿吃饭。
罗战穿着开裆裤,撅着屁股在床上爬,探着身子顺手把盛完米饭铝锅拎走,趁他哥不注意,把锅扣到自个儿脑袋上。
罗战戴着铝锅,特美,舌头还到处舔,舔锅里米饭粒,肉脸蛋上沾都是饭粒儿。
罗强回头,撇嘴冷笑,拿勺指:“三儿!”
那年是罗家最难年,罗妈让邻居抬上三轮板车往医院拉时候,已经见红,裤子上全是血。
罗强从打零工煤场路往医院飞奔,头发茬里都是煤渣子,兜里还揣着打工挣毛票。九岁男孩能干啥?他就在煤场边儿上给人拉废煤渣,拉小车挣两分钱,拉个晌晚他能挣两毛,两毛那时候可也是钱。
罗小三儿难产,据说是脑袋生得太大,又爱踢腿乱动,胎位就不正,把这孩子卡着,钻很久钻不出来。
最后上钳子弄出来时候,罗小三儿小脸都憋紫,护士急得打他屁股打好几下,打疼,才终于哭出来,哇哇哇。
小医院条件不太好,血库根本没血,孩子保住,大人没。
个最能哭、最能闹娃,家五六个大人捧在手心儿里吹着、哄着,邵钧哄过别人?邵钧给谁干过“保姆”这活儿?……
他这晚上就没消停,在罗强身边上窜下跳得,吹吹气儿,捋捋毛,觉着这人怎突然就抽抽回去,几十岁人,跟个小孩似,遇上事儿还得让你三爷爷抱着哄着!
邵钧几乎是从身后半搂半抱着罗强,因为对方死拽着他,撒不开手。
这人浑身冷汗把囚服都浸透,洇到邵钧胸口上,湿湿凉凉。眼瞅着罗强这难受,这痛苦,邵钧也跟着忽然就难受……
他凑过头去,听见罗强说:“们家老头子,早就不认。”
罗小三儿啃手:“唔……”
罗强:“吃不吃?把锅
个鳏夫拉扯三个儿子,特别不容易。大杂院里大妈大婶二大爷都很疼罗小三儿,人给孩子喂口饭,吃百家奶穿百家衣长大。
罗小三儿属龙,生下来就有十斤,是远近胡同有名儿“十斤娃”,精力旺盛,会哭爱闹。邻居都说,这臭小三儿哪是娃啊,这简直就是条小黑龙,长得黑壮黑壮,厉害着呢,成精,出生就要他亲妈命。
罗爸爸那时在西单国营老字号饭庄鸿宾楼上班,是后厨大师傅,老手艺人。性格沉默,手巧,能干。
鸿宾楼是主营京津传统风味菜肴名店,那时候可有名,除“老三顺”和全聚德,就属鸿宾楼,河鲜海味特色绝,全羊席大宴脍炙人口。罗家老爷子穿着身白,在冒着热气人声鼎沸厨房里忙碌,用精细刀工切出纸片薄肥牛和羊肉。
罗爸爸每晚下班,就着夕阳光亮,在平房小屋里细细地雕蛋壳。
“他信老大,他疼小三儿,他不待见……”
“小时候,爸没本事让们哥仨过好日子,没怪他。可是等有能力让他过上好日子时候,他不认……”
“老头子是让给气死,是因为,是……”
“小三儿咋样,要是你个馒头能在小三儿身边罩着,就好……”
九七六年夏天,注定不平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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