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到爸床边,罩着呼吸机他伸手出来拉紧手,缓缓地眨眨眼睛,特别安详地闭上。
手不松开,人却很快睡着。
老年人到这个地步,有时能拖上好几年,有时口气提不上来,明儿就去。医生说现在罩着呼吸机还能喘气,但再往下就得切开气管,到时候就得遭大罪,院方也不建议这干。爸大约心里也有数,那时他还能说出些含混不清话,便对说,最近夜里他都不敢阖眼,怕阖眼人就过去。
以前说过,你活着时候待你好点,你死以后就不哭。伏在老袁床边,把脸埋进他被子里,嗡着鼻子说,袁国超,自认待你还挺好,你能不能就答应,千万别悄叽儿地就死,好歹让看着你咽气,送你最后程。
谁说家老袁脑子浑,他不直记着?!
在重遇瞿立中之前,早已认定这人无耻且无行。然而经顾遥指点,忽然意识到小离还在医院,那始乱终弃王八羔子还没浮出水面,也许不是这位外形翩翩瞿导也说不定。
山羊胡子开车先送顾遥回去,顾遥仍然对很客气,笑着跟说本该先送回医院,但家里娇妻早做饭,正眼巴巴地等他回家呢。
这话说来就跟真样,差点也信以为真,但很快想起来,Skylar告诉杨滟个星期前就已搬出家里,最近都住在艺术中心附近酒店里。
有个叫阮籍妄人曾拿正人君子与“裆里虱子”相比,大抵是说所谓君子大多藏藏匿匿,苟且于屁股缝啦、破裤头啦这样地方还自以为自己痛快。觉得这话跟顾遥挺贴合,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后面对空荡荡大床,会不会突然裆里痒。然而把曾经偶像认作“阴虱”到底是件沮丧事情,得努力调整完善自己情绪,对他说,爸快不行,能不能准请几天假。
没说出具体请假时间,不过顾遥似乎对此毫不在意,欣然批准。待他下车以后,山羊胡子就开始挤兑,他说明明长得可以,可笑容看着俗怆,不讨观众喜欢。他命令回去对着镜子练习面对镜头时笑容,也不用多勤快,大笑微笑似笑非笑,每天就练上百遍吧。
待爸完全睡过去才把手抽出来,给夜行生物老K打个电话,问他那胸怀大爱姑娘咋还没来?
“虽然那姑娘选秀时淘汰得早,但人在圈里火,不好约。”
字典里没有“俗怆”这个字眼,想想,他可能把“俗气”“悲怆”这两个词儿掐头去尾揉在块儿。
确实俗气,近来也不太快活。
他听见说“爸快不行”,他让在镜子前笑上百遍。
黎翘在镜头前十分吝于露出笑容,般人也笑不成那帅,顾遥倒是个好模板,借着掏出手机看时间,把手机屏幕当镜子照照,学起顾遥那弧度仁蔼又完美微笑,但不能怪敝帚自珍,因为那样笑着袁骆冰既陌生,也不好看。
回到爸所在病房里,看护赶紧招手让过去。看护是个四十来岁阿姨,吉良离开前,用黎翘账户支付她整年工资。怕扰同病房位老人,她压低声音跟说,你爸直不肯闭眼睛,他也说不话,估摸着是想等你回来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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