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下两个纨绔子弟边听戏边磕着瓜子说闲话,噗噗把壳往地上吐。
“啧啧,这莫老板真是天生尤物,看这身段,这长相,正经妞儿都不定比得过。”男子盯着戏台,馋直流哈喇子,“听说明码标价,咱哥俩弄回去玩玩?”
另个略稳重些,听闻此言往二楼包厢递个眼风:“做你娘白日梦,自己看看楼上是谁,这可是第三晚上,只怕莫老板这回……跑不喽。”
起先说话男子闻言往楼上瞧,只见二楼人山人海,栏杆隔出个雅座却很清净,中间坐个军装笔挺男人,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军衔,但派头着实不小。座儿里十好几个人,有穿军装,长衫,短打,除他都不敢坐着,站在边端茶倒水,伺候甚是殷勤。
中间那军装男子三十出头,神情冷峻,甚至有些阴鸷,接过茶抿口,扫眼在台上卖力莫青荷。
有句话说好,婊子无情,戏子无义,他既是戏子,又是婊子,合该无情无义。
这话其实断章取义,譬如婊子,被千人骑万人压之前,说不定也曾在个露湿霜重清晨在墙根下等过情郎;再譬如戏子,听惯戏中离合悲欢前大概也期待过场邂逅,但人间怎比得戏中瑰丽?幻境看太多,现实就格外丑陋,久而久之颗心成顽石,轻易不能撼动。
戏子和婊子都称下九流,就该脱衣服做别人想做爱,穿上戏服唱别人爱听戏,只露出张脸,还涂厚厚油彩,演谁就要变成谁,什时候哭,什时候笑,什时候凝眉和下拜都早已规定好,举手投足都上枷锁戴面具,演绎别人辛酸,流自己泪。
戏子和婊子要是对尘世动情,做不出好戏,对他莫青荷来说,保不住小命。
不仅是他个人,是成百上千人命。
“呦,这不是沈培楠吗,这家伙刚挂五十四师中将衔,春风得意呀,怎在汪兆铭眼前当红人当腻,跑来北平转悠?”楼下男子眼珠转,表情暧昧,“原来是被沈师座盯上,难办,难办。”
身边人接过话茬:“沈培楠这点爱好可是名扬四海,传说在床上凶很,好几个跟他小戏子都招架不住,看莫老板那白花花嫩生生屁股,今晚可
这事,说来话长。
民国二十五年春,北平。
京城六马路上这家戏园子连续几天热热闹闹,天刚擦黑便亮起串串红灯笼,老少爷们吃过晚饭,手持戏票窝蜂往里涌,原来这家戏园老板面子大,请来正在北戴河陪师兄养病,号称年不登台名角儿莫青荷唱全本《王宝钏》,园子外老早就挂出大宣传画,戏票提前七八天内抢购空。
适时正逢全国抗日呼声愈演愈烈,针对国民党不抵抗政策游行浪高过浪,到处风风火火,学生闹工人闹,传单雪片似没有半刻安宁。然而局势再剑拔弩张,四九城人们都还得听戏,莫青荷回归恰如剂鸡血,让那些个荒大半年戏迷们都竖起耳朵,巴巴盼着。
果不其然,莫青荷掀帘子个亮相,搭眼往下扫就知道上十成十座,楼上楼下乌压压大片人,挤得连个站地方都没有。乐班调弦拨索,胡琴呀呀响,他开嗓,底下喝彩声几乎把屋顶都掀翻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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