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青荷跟在沈培楠身后,迈过道道门槛,穿过扇扇朱漆大门和座座飘着桂花香庭院,终于拐进那人声鼎沸所在,绕过门口檀木屏风,抬头,先愣会儿神。
这里布置是彻头彻尾中式,张张摆满菜品八仙桌早已座无虚席,宾客吵吵嚷嚷交谈,丫头小厮们捧着木托盘穿行其中,大厅最里头扎着个老戏台子,两名坤伶正抱着琵琶唱小曲,柱子和房梁都是雕花红木,空气不流通,上层浮荡着昏黄烟雾,呛得人要打喷嚏,地上扔着好些干果壳儿。
线高亢笛音牵扯着人耳膜,莫青荷心咚咚直跳,念之间,他仿佛回到少年时代唱过堂会大户人家。
也是这般繁荣瑰丽,那是北平最后好日子,然后日本人进东北,占华北,运动天紧似天,商铺凋蔽,百姓食不果腹,又
沈家实行作息时间非常西式,晚饭般要等自鸣钟敲完八下才开始上桌,洋楼电灯直亮到凌晨两点钟,若请牌局或者赶上听戏,常常彻夜灯火通明,天亮才有丫头打着哈欠出来收拾残局。
莫青荷肩上搭着块毛巾,裸着上身在浴室大镜子前站许久,心里存着拖时间想法,收拾格外仔细。刮脸,梳头,擦雪花膏,扑层细细粉,眉毛太浓,柄小刀片儿先修出眉峰,刮除杂毛,再用胶水将末端黏出尖儿。他生得体面,脸白,眉和睫毛都浓黑,眼睛就显得忧郁多情,远看像个读书阔少爷,可惜就因为过于规整,失男子随性,走近看,油头粉面也就是个小白脸儿。
他看不上梨园同行们眼角斜飞,乱抛媚眼做派,因此格外要挺胸抬头,走路时眼睛盯住点,学得不太地道,并不显得坚毅,却有种青年纯真神采。
末挑出套深灰色西装,颗颗系好衬衫扣子,打领带,套上坎肩,却不穿西装外套,而是整整齐齐搭在左臂上。走到阳台看,黑黢黢花园里站着个军装笔挺影子,正点支烟卷在吸,看见莫青荷在阳台出现,缓缓欠欠身,极绅士用没有夹烟手碰碰嘴唇,冲他抛个飞吻。
莫青荷笑着奔下楼梯,皮鞋把地板跺得咚咚直响,等到楼大厅,看见正用鸡毛掸子打扫房间下人,又立马收住脚步,很含蓄点点头,步履庄重走出去。
“打扮这好看,是要与人约会吗?”沈培楠微眯着眼睛,等莫青荷逆着电灯光走近,给他个朋友式宽松拥抱,笑道:“像年轻时汪兆铭,有空拿相片给你看。”
莫青荷不待见他比喻,很不屑转过脸,沈培楠被他逗得哈哈大笑,右手夹着烟卷,用掌根碰碰莫青荷后脑勺,由衷夸道:“真漂亮。”
说完俯身凑近他耳畔,像要说悄悄话,莫青荷太知道他德行,就在他说出真想现在就干死你时,抢先步迈出去,对下人做个请带路手势,边走边笑眯眯回头。
沈培楠愣,抿着嘴唇骂句兔崽子,大步跟上去。
沈家在总统府似三层洋楼迎宾,用来请客却是座前清时期七进七出大宅院,两排蒙着绢纱宫灯直亮到最深处,丫头们全穿旧式紧身缎子小袄和散脚裤,梳着黑油油大辫子,宾客川流不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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