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绪回到今朝,和珅眯着眼从眼前流杯亭转向东面大戏楼——这戏楼却非乾隆所赐,而是他后来特地为魏长生唱堂会而建造——这些年来,永琰在大事上倒从不与他为难,循规蹈矩安分守己地做他尊荣王爷,乾隆有差事给他必定完成地漂漂亮亮,若没差事也绝不擅权多事,这点着实让乾隆放心称道,次甚至私下夸他“有当年世宗之分”,这就是极难得赞誉。但和珅知道,这位野心勃勃心计深沉阿哥只不过暂时收起锋芒,不与他正面冲突,惟有魏长生,这位王爷是卯足劲要逐他出京,明着暗着几乎到无所不用其极地步,和珅自己,则是千方百计地护他留他,甚至捧他为“梨园第人”,昆曲京班被来势汹汹秦腔打压地蹶不振,黯然失色,这场负气之争多年难,直到前些日子十御史以魏氏之戏香艳*靡不立民风官箴为由联合奏禁秦腔,十御史联手是何等大阵仗,为着个戏子哪怕矛头直指自己都未必值得,于是宫中有诏,令行京城——即禁秦腔,伶人有操此腔者须重学昆弋花雅二腔。原本以和珅意思魏长生只要暂时避入京班,他自有法子扭转乾坤,却独独没有料到魏长生此时主动言去。
甫听此消息,他是愕然,又或许因为这些年来,他竟有些习惯于长生浅酌低唱堙堙萦绕。
寻根究底,魏长生才笑言:“二十年来素习秦音,不擅南腔北调
崇尚蝙蝠是传统,但他故作不知,迟疑地道:“……奴才愚笨,实在看不出来。”
乾隆呵呵笑:“这是蝠池,湖中活水引自玉泉湖,生生不息,世世生福。”说罢又下亭子,顺着小径进湖中假山,行到山腹,和珅陡见碑挡于面前,不觉诧异,细细看之,不由地吃惊——这是当年康熙爷唯留下墨宝“福字碑”!从来被珍而重之地供奉在紫禁城,乾隆怎忽然把他移到这?再想便明白,都说什刹海风水行龙,是个难得宝地,那这心腹地方镇上康熙御笔“福字碑”倒也相得益彰。
“和珅哪……”乾隆已是过七十人,走这许久路脚步不免有些蹒跚,因而停下脚歇息,和珅忙贴着身搀扶,却见乾隆伸手抚向他手臂,“这宅子,这花园,就赏给你。”
这惊非同小可,这花园不少地方都是比造大内,给个亲王住都绰绰有余,他和珅何敢逾越至此?!忙提袍跪下:“皇上折杀奴才,奴才何德何能蒙此殊宠?!”
乾隆似早已料到和珅谦逊,不在意地挥手:“丰绅殷德将来是要尚主,你原来那个宅子着实配不上,就当朕给十格儿嫁妆吧……”
那也太过——“皇上——”和珅还要再说,乾隆却忽然转头看向他,眼中幽光在假山中隐晦黑暗中明灭不定:“和珅,你如今是誉满天下,也谤满天下哪……送你这洞天福地,也是希望你真能福泽绵延,永远为朕当好这个家……”
和珅张大嘴呆下,忽然泪流满面,伏地谢恩——这场感动君臣哭泣究竟有几分真情流露几分题中应有,他自己或许都分不清楚。
但他明白,乾隆对他好,却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无与伦比。
为臣世,遇到这样主子,夫复何求?
他想,他该满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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