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他来说,倒仓无异要他命,每天只是这麽痴痴地坐着,望天际归鸿水中虫鱼,也不再愿意与多说句。
後来添心口疼毛病,整夜里疼得无法入睡,无论请多高明大夫都查不出究竟什麽症状,人参鹿茸等补气药材吃不少,却如进无底洞般,师父越来越沉默虚弱,脸灰败颓唐。後来春和堂老大夫给句话:「这症候,药是治不好,不如试试福寿膏吧。」
师父为嗓子连水烟都不抽,现而今要靠上那个玩意儿——虽万分不愿,但看着师父形容枯槁,食寐不能,还有其他路能走吗?
於是那银钱流水般地使,拼命地接戏唱,不挑戏本不择流派,出得够价都能请去唱堂会,哪怕你红白喜事丧葬嫁娶。不在乎保养嗓子以期将来,只要现在能保师父时是时。
下车时候,新雇来伺候师父小厮便迎过来,道师父又犯病。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东厢,但见室狼藉,
紧,在微凉夜风里,隔着墙,陪他站宿。
第二天倒没事儿,师父咳症重,请来大夫说怕是伤肺经要转痨症,须得好好调理沾不得啼哭愁思。捧着药进去,在床边口口喂他喝,师父扭过头去又是死命咳阵,下肚药汁倒是多半呕出来。替他敲背顺气,师父靠在怀里风箱似地喘,语气中也平添几分苍凉:「银官儿,师父老……」
不吭气,手上渐渐加气力,半晌才道:「不过偶感时疾,哪里就到老不老上头去?」顺手将空药碗放上桌子,却个不小心扫落桌上月白出戟尊,官瓷再佳也经不起这摔,登时在地上碎做千片。
床上人腾地翻身而起,惊怔呆滞地看着。起身,做大惊失色状:「都是徒儿手笨,怎就失手摔碎!银官任凭师父责骂!」
师父许久之後才看眼,这是第次看见他这样眼神,如风雨欲来前最後狂,bao压抑。「你不笨……银官儿,你真不笨……」他摇头,下又下,忽然甩手指,「跪下,没让你起身你就不准起!」二话不说,「扑通」声跪,地碎瓷割破衣袍刺进膝盖小腿,热热疼汨汨血,但那瓷尊就是个魔物,毁它点儿也不後悔。
眼见师父要下床,忙俯身把手往地上张,让他恰恰踩在手背上,低声道:「师父仔细割脚。」
「好,你好……好个孝子贤孙——」师父忽然佝偻着身子踉跄地摔倒在床,撕心裂肺地阵狂咳,蓦然惊,也顾不上什麽师门规矩,随手擦擦满手血痕,赶紧起身扑过去:「师父?」他捂着嘴,剧烈咳喘,却不愿意看,强行将他扳正,拉开他手,随即愣下。以为是手上血没擦乾净沾到师父唇颊,下意识地擦擦手,师父低头,又呕出口鲜血,触目惊心地自他唇角蜿蜒滴落。
惊呆,只顾着死命地去擦,却再也抹不去那笔笔浓厚墨红。
那是师父第二次倒仓,这回却是彻彻底底地,再不能唱。
那场病後,师父像平添十岁,再没有以往强撑着意气风发,天天地衰败下去。大夫来瞧,也不过是说句养着罢,别无他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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