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原坐在昏暗号舍里独自微笑着,那个看守他号军站在号舍前看着心里发怵,心道:“这书生莫非也中邪,要发疯?”好在这书生只是在笑,并未有其他疯狂举动。
听得木铎声响,考题开始下发,张原“腾”地站起身来,立在巷子里那号军忙道:“你等着,俺去给你领考题来。”
编号“六”号军去栅栏门领考题回来交给张原,张尺见方纸,印着七行字,这时天才微露曙色,张原凑近细看,首题是“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”,不禁面露微笑,看到题目心中笃定啊,再往下看,他考题应该是四道四书题,三道《春秋》题,但看到第五题却是“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”,这是《诗经·大雅》里句子啊——
“这位军大哥领错题,不是这张考题。”张原大叫起来。
这时,屎号那边倪元璐也叫起来:“这春秋题不是,是诗经题。”
早先发生过几次火灾,其中场大火曾烧死九十多名考生,张居正当政时,扩建贡院,把木板号房改为砖墙瓦顶,减少火灾隐患,张原进到第六号舍,这号舍规制与杭州贡院相仿,号房深四尺、宽三尺,高六尺,也有两块厚木板以砖头垫着当桌椅,借着号房窄巷灯笼光,张原擦拭木板、钉油布防漏,听得倪元璐路叫着“苦也,苦也”,从舍前窄巷走过,带来股脂粉香,倪元璐好穿鲜衣、好抹香粉,学是魏晋名士傅粉薰香派头——
张原忙问:“汝玉兄为何叫苦?”
倪元璐见是张原,愁眉苦脸道:“是号,苦哉。”
号就是屎号,去年杭州乡试祁彪佳就分到屎号,祁彪佳用纸团塞着鼻子考三场,竟得《书经》魁首,此番会试,却是倪元璐分到屎号,别人忍忍也就过去,偏偏倪元璐是有洁癖,这简直是上天有意要捉弄他,你不是好洁吗,偏让你屎气缠身——
张原忍笑劝慰道:“汝玉兄,忍忍吧,你可以出淤泥而不染。”
张原忙道:“那春秋题是。”把手中考题递给那号军
“快走吧,场内不许相互交谈。”倪元璐身后号军催促道。
倪元璐“嘿”声,摇着头走过去。
收拾停当,估摸着快五更天,离天亮大约还有半个多时辰,天冷,侧躺着歇息怕冻着,张原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等待天明——
黎明前黑暗浓重,各种奇怪声响此起彼伏,在等待考题发下来这半个时辰里最是难熬,张原不禁想起前几日在泡子河畔听葆生叔噱社诸人说贡院鬼故事,嘉靖以来,这顺天府贡院鬼怪故事越来越多,有考生看见冤鬼,冤鬼却对他说找错房间,掉头到隔壁号舍去,不会就有人尖叫而亡,传得最多是有个红裙女郎,美如天仙,善能媚惑人,只有她要引诱考生才能看到她,别人只看到那考生个人在做出宽衣解带求欢丑态,就知道这考生疯——
张原心道:“考场里这种鬼神施恩报仇气氛对心理素质差考生影响很大,精神崩溃也不稀奇,张介子处处积德行善,又是义仓又是养济院,实打实救清墨山人和董奶茶,好事做路,神佛不保佑没天理。”转念又想:“只是这世上没天理事也很多啊,会有红衣美人来引诱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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