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松江,觅家客栈投宿,那刘尚值自然是与侍婢阿娇双宿双飞,很是快活,陈操之依然抄他书、吹他箫,刘尚值说到吴郡,定要买支竖笛,向陈操之学习吹笛。
夜无话,天明上路,却见牛车塞途,仆役成群,原来是吴郡陆氏昨日祭祖之后今日回城。
陈操之、刘尚值行避让道左,让陆氏车队先行,有好几十辆牛车,仆役也有百余人,络绎不绝,临到后面辆牛车,不知怎回事,从车稍滚下个花盆来,“啪”花盆碎裂,泥土洒地,株菊花卧在碎瓦乱泥中。
几个陆氏仆役起发出惊呼声,似乎这是不得大事,随即又掩住嘴,手忙脚乱来收拾。
隔着十余丈有辆牛车停住,车上下来个身素白、梳堕马髻年轻女郎,手提着裙裾,匆匆忙忙跑过来,跑着跑着,眼泪就流下来,叫道:“你们
从钱唐县到吴郡如果是步行抄近道大约是六百里,但牛车必须走驿道,那就要绕道华亭,要多走百多里路,陈操之、刘尚值行七人每日行七、八十里,于九月二十七日傍晚到达华亭,华亭距吴郡只有百里,两日可到。
陈操之知道华亭这带就是后世上海,华亭在松江左岸,原是秦汉时驿站,东汉末年这里都还是片荒凉芦苇地,北地流民陆续迁居这里之后,松江两岸才逐渐繁盛起来。
关于华亭有个著名典故,和吴郡四大家陆氏有关,三国名将陆逊之孙陆机,少有奇才,文章冠世,晋武帝司马炎最倚重大臣张华曾说“伐吴之役,利获二俊”,把陆机、陆云兄弟当作平定东吴最大收获,陆机诗赋和书法双绝,为世所重,然而在八王之乱中,陆机、陆云、陆耽三兄弟先后被成都王司马颖杀害,陆机临刑前叹道:“华亭鹤唳,岂可复闻乎!”
华亭带多为湖泊、沼泽,水草丰盛、芦苇金黄,有大量水鸟在此栖息,其中以鹤居多,灰鹤、白鹤、黑颈鹤,不时从茂密芦苇中振翅飞起,发出清空嘹亭鸣叫,《诗经》有云“鹤鸣于九皋,声闻于天”,给人以天旷地远感觉,陆氏在华亭有庄园,陆机幼时最爱到这里听鹤唳,所以临终才会有那样慨叹。
陈操之、刘尚值到达华亭时天色尚早,斜阳离西边山顶还有段距离,二人立在松江南岸等待摆渡过江时,正好看到北岸群鹤纷纷而起,高亢鹤鸣声此起彼伏,鹤鸣声中又隐隐传来缥缈歌声,凄切哀婉,仿佛挽歌。
艄公摆船近岸,陈操之问:“老丈,江那边因何歌唱?”
艄公回首望着空中鹤影,笑呵呵道:“那是吴郡陆家在此祭祖,就是祭奠陆机、陆云,陆机诞辰便是九月二十七日,陆氏族人每年都要来这里,不做其他事,专门让庄客到处驱逐禽鹤,让禽鹤飞在空中鸣叫——”
刘尚值大笑起来:“原来如此,华亭鹤唳,年年得闻啊!”
看到陆氏后人用鹤唳来祭奠陆机,陈操之不由得想起他每日临摹《张翰思鲈贴》,张翰与陆机是同乡,是吴郡四姓顾、陆、朱、张张氏,张翰在八王之乱爆发前那个秋天,因为思念家乡莼羹、鲈鱼之美,辞官还乡,得免于难,而陆机热衷名利、交友不慎,最终惨遭横祸——
陈操之俯视船舷外清清松江水,若有所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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