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兰姐儿这说,方应物彻底明白。从礼法上,丈夫死后,名下财产是由妻子掌管,但如果妻子改嫁,那这些财产就要还给夫家,不能带走。
还有个情况是,寡妇主婚权,既可以归夫家也可以归父家,全看哪边更强势些。寡妇再嫁,也会得到大笔彩礼,这对小门小户而言也是不菲收入。
“你怎也在这里?”方应物感到很奇怪地问。放在二十世纪,只怕要脱口而出“缘分啊”,但这是大明成化年间,缘分两个字不能轻易对女子说。
若是陌生男子,王兰早就起身走人避开,但她看方应物年纪不大,又是从小认识,还像是那个学堂里小弟弟,倒也没有着急躲开。
听到方应物问起,她幽幽细细地叹口气,“奴家无处可去,无意间走到这里。”
方应物诧异道:“从这里向南是下花溪村,是你夫家程家所在;向北是中花溪村,是你娘家所在。相距都不过几步路而已,为何说无处可去?”
“两边都不想回去。”
方应物满怀惆怅地离开王家,这下可真麻烦。与其落到那个对父亲恨之入骨白姑娘手里,还是被王小娘子逼婚比较幸福。
他心情极度烦闷,哪还有心情去找王先生借书,默默地出村回家去。
自己费尽心思,眼看着前途出现丝曙光,只要给他几个月时间,就足以闯出片天。难道会因为这次变故而夭折?
如果真有天,白姑娘拿着到期欠条,威逼自己卖身代父还债,自己又该如何应对?
越想越是发愁,方应物不知不觉走到花溪岸边,坐在棵树下,望着徜徉于山间数丈宽溪流发起呆。
“你怎会这想?按理你该去婆家,莫非婆家容不下你?看你今日直很凄苦,究竟为何事?”
王兰能够感受得到方应物关怀之意,如实道:“夫君已经死快两年,奴家守丧也快到时间。这本是没什,不过婆家上下却催着奴家改嫁……”
方应物便宽慰道:“这听起来不错,守节不是那好受,妇道人家没必要守辈子寡,只为博个虚名而已。难不成你打算立志守节,竖座贞节牌坊?”
“秋哥儿年纪小不懂这里面事,也不明白程家意思。他们嫌弃奴家占着夫君财产,他们嫌弃奴家在婆家多张嘴,他们贪图别人彩礼,所以才急着叫奴家改嫁!”
年纪小不懂事?方应物愕然失神片刻,自从穿越以来,听到多是少年老成早慧之类评价,头次有人说他“年纪小不懂事”。
“唉!”方应物长长地叹口气。但与此同时,却听见另外声叹息,几乎与他同时。
他从树干后探出头,却发现不知何时,王先生家兰姐儿侧着身子,坐在不远处岸边石板上。
难怪说“要想俏,身孝”,王兰头上裹起孝巾,身上披着孝服,腰间条白丝带长长,直垂到下面溪水里。
只见得她低头垂泪,楚楚可怜,便如梨花枝春带雨,叫方应物好阵恍惚失神,忘自己忧愁。
听到响动,王兰扭过头来,猛然看到方应物,不由得怔怔,她也不曾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别人。刚才方应物坐在树干后,几人合抱粗树干挡住方应物身影,王兰确实没有看到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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