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蔡京致仕,王黼升任宰相,停罢收书藏书之务,江渡年随之也被清退。他生性狂傲,又不愿卖字营生贱笔墨,就去家经书坊,替书坊抄写经书刻本。照他讲法,卖字是为身卖心,抄书写刻本,却是播文传道。
赵不尤记得江渡年现在东家是曹家书坊,当年以违禁盗印苏轼文集起家。这书坊在城南国子监南街,也不算远,便步行前往。
进东水门,向南才行小半程,就见前面云骑桥上,个人飞袍荡袖、行步如风,看那野马般行姿,赵不尤眼就认出,是江渡年。
“不尤兄,正要去找你!”江渡年向不修边幅,唇上颌下胡须也如野马乱鬃般。
“巧,也是。”
循理者共悦之,不循理者共改之。
——张载
赵不尤别过田况,又去访江渡年。
墨子江渡年终日以笔墨为伴,是个书痴,以摹写名家书法著称。前几十年,有书画大家米芾,善于摹写古时名画,即便行家也难辨真伪,因其性情癫狂,号称“米颠”。现在又有江渡年善仿晋唐以来名家书法,纤毫不差,几如拓写。因此,坊间有句俗语“画伪米发颠,书假江渡年”。
其实米芾摹写,只为爱画,他遍习古今名作,用功极深,名望又极高,从未以假混真,将摹作流布于世。江渡年虽然家境寒素,却也绝不将仿作传之于外。坊间印社书商,却常假托两人之名牟利,即便声称仿作,只要挂两人名字,也能卖出好价。
两人相视大笑,起走进街角家酒楼,随意点两样小菜,要两角酒。
赵不尤又将章美去应天府事告诉江渡年,
而且,江渡年仿写绝不止于临摹法帖。二十岁之前,他摹写已能逼真,之后,他更深入其间,以字观人,揣摩各名家性情、癖好、胸襟、学养,久而久之,不再是摹字,而是摹人,摹神。挥笔之时,他已不再是自己,而是那些书家本人。
两年前秋分那天,赵不尤和东水八子在城南吹台相聚,琴子乐致和于高台秋风之中,弹奏新度之曲《秋水》。江渡年当时酒高兴起,因手边无纸,便脱下所穿白布袍,铺在石案上,提笔蘸墨,在布上挥毫狂书,是以东坡笔法写东坡《快哉此风赋》。赵不尤童年时曾亲眼见过次苏轼,东坡风致洒落,神采豪逸,他虽然年幼,却印象极深。那天江渡年书写时,赵不尤看他形貌神色,竟恍然如同见到东坡本人。而白布之上墨迹,畅腴豪爽,秋风荡云般。即便东坡当日亲笔书写,恐怕也不过如此。
众人看,都连声赞叹,赵不尤记得郑敦当时感叹:“这件旧衣现在拿去典卖,至少得值十贯钱。”江渡年听,哈哈大笑,随手却将那件旧衣扔进旁边烫酒炙肉泥炉里,火苗随之噬尽那风云笔墨。众人连叹可惜,他却笑道:“以此衣祭奠东坡先生,东坡泉下有知,亦当大笑,快哉此炬!”
和田况样,江渡年也曾被召入宫中书院,他不愿做御前书奴,不得自在书写,也托病拒谢。反倒应召去集贤阁做抄写书匠。
当今天子继位后,在蔡京协倡之下,大兴文艺,广收民间书画古籍。些稀有典籍藏于馆阁之中,需要抄写副本。江渡年正是希慕这些典籍,去做个抄书匠。每月得几贯辛苦费,聊以养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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