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虽中进士,起初只补授为密州教授。那点薪俸,仅够养活人。王氏受不得密州穷陋僻远,更嫌秦桧这芥豆般官职,便留在京城父母家中,不肯随他赴任。秦桧虽有些伤怀,却毫无怨意,反倒更加惭疚。
那几年,当今官家为拣选文学才士,于科举之外,又创设词学兼茂科。每试只取五人,考中则可授馆职。馆职是清贵之职,在宫中崇文院史馆、昭文馆、集贤院及秘阁任职,所选皆为天下英才,经此职,便为名流。
秦桧自少年时,便渴慕能入馆阁,成为欧阳修、苏轼般天下名士领袖。因此,他勤磨文笔,从未日中辍。这些年更悉心揣摩官家好恶,知道当今官家最爱端雅俊逸文风,便加力习学汉唐文章、六朝韵致。
番勤,必有番
理乱在人。
——宋太宗•赵光义
、杯盘
秦桧觉着自己应该姓“勤”才对。
世人往往以勤为苦,他却以勤为乐,刻都不愿闲。又极爱结交人,即便里巷孩童、街头力夫,甚而乞丐,他都从不冷脸相对。当年他读《论语》,见孔夫子劝弟子读《诗经》,说:“诗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。”兴是感发情志,观是考察世风,群是切磋互启,怨是针砭时政。他却觉着,何止诗,世间众人,不论高低,其言谈话语,皆是学问,皆可兴观群怨。
清明那天,秦桧去东城外替妻子姑父办事,在虹桥上目睹那场神仙异事后,他有些渴,便去桥北头霍家茶肆吃茶。旁边桌上坐着两个船工模样人,年纪和他相仿,都是三十出头。其中个话语沉缓、意态不俗;另个则劲健有力、血气旺盛。秦桧便笑着端起茶碗凑过去攀谈,来二去便入港。两人个叫吴用,个叫张青,是初次到京城,正在寻下处。秦桧和两人谈得投机,尤其吴用,腹中藏不少诗书,颇有些睿见,便执意邀两人去自己家中暂住。两人抵不住他盛情,便跟去。
到家,妻子王氏见他又招外人来白住,且是两个穷汉,登时沉下脸,撂下手里正在擦拭那只镶银烛台,转身去里间。连使女也冷声唤走,不许斟茶。吴、张二人立在堂屋中,好不尴尬。秦桧却经得多,先笑着请两人落座,自己取过茶壶,见里头还有半壶温茶,便给两人各斟盏,安抚两句,才进到后面。
妻子王氏坐在卧房窗边,握着把白石小槌,正在研钵里捣弄胭脂膏,她使着性儿,杵得乒乓乱响。那使女守在旁,惶惶无措。秦桧这妻子家世赫赫,祖父是神宗年间名宰相王珪,如今王家虽然不抵当年,但余威犹在。王氏姑父是当今郑皇后之弟、同知枢密院郑居中。还有位表姐,是当今才女李清照。
秦桧家世则甚是低微,父亲只做过任县令,家境清寒,又早早谢世。秦桧边靠教私塾谋生,边苦读应考。从十六岁起,连考四届,二十五岁,终于得中进士及第。王家榜下择婿,将女儿嫁给秦桧。
秦桧何曾近过这等贵家女儿,不但容色妍丽,美玉般。那言笑,举动,更是处处透出莹莹贵雅之气,令秦桧顿觉自己浑身尘泥。得这个妻子,欢喜不亚于中进士。秦桧不知该如何尊、如何敬、如何爱、如何惜,才抵得上妻子这娇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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