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四何许人也?戏园饭店找不着他,公园文社找不着他……。他在们面前,只在德胜桥摔破腿,后来把李应介绍到救世军去。只知道他是赵四,他父母,祖父母,当人们问他时候,他只笑说:“他们都随着老人们死。”至于赵夫人,们也只能从理想上觉得,似乎应当有这位女人,而在事实上,赵四说:“凭咱副面孔,件蓝小褂,也说娶妇生子?”
赵四在变成洋车夫以前,也是个有钱而自由人。从他邻居们谈话,们还可以得到些现在赵四决不自己承认事实。听说他少年时候也颇体面,而且极有人缘在乡里之中。他曾在新年第二日祭财神时候,买过八十多条小活鲤鱼,放在个大竹篮内,挨着门分送给他邻居,因为他们是没钱或吝啬买活鱼祭神。他曾架着白肚鹰,拉着黄尾犬,披着长穗羊皮袍,带着烧酒牛肉干,到北山山环内去拿小白狐狸;灰色或草黄,看见也不拿。他曾穿着白夏布大衫,青缎鞋,噗咚声跳在西直门外小河里去救个自尽大姑娘。你看人们那个笑他!他曾招集逃学学童们在城外会面,去到苇塘捉那黄嘴边小苇雀,然后同到饭馆每人三十个羊肉东瓜馅煮饺子,吃完散。……
常人好事,他不好;常人不好事,他好。常人为自己打算事,他不打算;常人为别人不打算事,他都张罗着。
他高兴还没尽,而他钱净!平日给人家钱,因为他不希望往回讨,现在也就要不回来;而且受过他好处人,现在比没受过他钱还不愿招呼他。有好几次,他上前向他们道辛苦,他们扭转脖项,给他看后脑瓢。于是赵四去到城外,捡堆砖块,在城墙上用白灰画个圆圈,练习腕力和瞄准,预备打他们脑瓢。
在赵四想,这不过是种游戏:有钱时候用饺子耍你们,没钱时候用砖块耍你们,性质本来是样。谁想头部不坚固人们,只能享受煮饺子,而受不住砖块。有次竟打破个人脑袋而咕噜咕噜往外冒动物所应有红而浓血。于是赵四被巡警拿到监狱中,作三个月苦力。
普通人对于下过狱人们,往往轻描淡写加以徽号曰“土匪”,而土匪们对于下过狱人们,瞻以嘉名曰“好汉”。那个对?不敢说。
赵四被大铁链锁着时候,并不觉得自己是土匪,也不自认为好汉。因为要是土匪,他劣迹在那里?要是好汉,为什被人家拿锁疯狗链子拴上?
可是他渐渐明白:有钱便是好汉,没钱便是土匪,由富而贫便是由好汉而土匪。他也明白:人们日用切名词并没有定而不移标准,而是另有些东西埋伏在名词背后。他并没改他旧日态度,他只是要明白到底怎样才算条好汉。而身入监狱,倒象给他得以深思默想好机会。有钱是好汉?没钱是土匪?他又从新估量!
他又悟出条笨道理来。作好汉不定靠着钱,果然肯替别人卖命,也许比把钱给人更强。假如不买鲤鱼分送邻居,而替他们作几桩卖力气事,或者他们不至于把象鲤鱼似对待,——鲤鱼是冷血动物,当然引不起热血动物好感。
他想到这里,于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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