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号没有人出来。小文夫妇照例现在该吊嗓子,可是没敢出声。刘师傅在屋里用力擦自己把单刀。
头上已没有飞机,城外已没有炮声,切静寂。只有响晴天上似乎有点什波动,随人脉搏轻跳,跳出些金星,白光。亡国晴寂!
瑞宣,胖胖,长得很象父亲。不论他穿着什衣服,他样子老是那自然,大雅。这个文文雅雅态度,在祁家是独份儿。祁老太爷和天佑是安分守己买卖人,他们举止言谈都毫无掩饰露出他们本色。瑞丰受过教育,而且有点不大看得起祖父与父亲,所以他拚命往文雅,时髦里学。可是,因为学过火,他老显出点买办气或市侩气;没得到文雅,反失去家传纯朴。老三瑞全是个楞小子,毫不关心哪是文雅,哪是粗野。只有瑞宣,不知从何处学来,或者学也不见就学得到,老是那温雅自然。同他祖父,父亲样,他作事非常认真。但是,在认真中——这就与他
天很热,而全国人心都凉,北平陷落!
李四爷立在槐荫下,声音凄惨对大家说:"预备下块白布吧!万非挂旗不可,到时候用胭脂涂个红球就行!庚子年,们可是挂过!"他身体虽还很强壮,可是今天他感到疲乏。说完话,他蹲在地上,呆呆看着条绿槐虫儿。
李四妈在这两天里迷迷忽忽似乎知道有点什危险,可是始终也没细打听。今天,她听明白是日本兵进城,她大近视眼连连眨巴,脸上白些。她不再骂她老头子,而走出来与他蹲在处。
拉车小崔,赤着背出来进去乱晃。今天没法出车,而家里没有粒米。晃几次,他凑到李老夫妇跟前:"四奶奶!您还得行行好哇!"
李四爷没有抬头,还看着地上绿虫儿。李四妈,不象平日那哇啦哇啦,用低微声音回答:"待会儿,给你送二斤杂合面儿去!"
"那敢情好!这儿谢谢四奶奶啦!"小崔声音也不很高。
"告诉你,好小子,别再跟家里吵!日本鬼子进城!"李四妈没说完,叹口气。
剃头匠孙七并不在剃头棚子里耍手艺,而是在附近带铺户作包月活。从老手艺水准说,他对打眼,掏耳,捶背,和刮脸,都很出色。对新兴出来花样,象推分头,烫发什,他都不会,也不屑于去学——反正他作买卖家活是用不着这套新手艺。今天,铺子都没开市,他在家中喝两盅闷酒,脸红扑扑走出来。借着点酒力,他想发发牢骚:
"四太爷!您是好意。告诉大伙儿挂白旗,谁爱挂谁挂,孙七可就不能挂!恨日本鬼子!等着,他们敢进咱们小羊圈,教他们知道知道孙七厉害!"
要搁在平日,小崔定会跟孙七因辩论而吵起来;他们俩向在辩论天下大事时候是死对头。现在,李四爷使个眼神,小崔声没出躲开。孙七见小崔走开,颇觉失望,可是还希望李老者跟他闲扯几句,李四爷声也没出。孙七有点不得劲儿。待好大半天,李四爷抬起头来,带着厌烦与近乎愤怒神气说:"孙七!回家睡觉去!"孙七,虽然有点酒意,也不敢反抗李四爷,笑下,走回家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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