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过去,关上,放在衣袋里。冠先生惨笑下,学着日本人说中国话腔调:"好!好!大大好!"
钱大少爷——孟石——这两天正闹痢疾。本来就瘦弱,病两天,他就更不象样子。长头发蓬散着,脸色发青,他正双手提着裤子往屋中走,边走,边哼哼。看见父亲被白巡长拉着,口中流着血,又看三个敌兵象三条武装狗熊似在院中晃,他忘疾痛,摇摇晃晃扑过父亲来。白巡长极快想到:假若敌人本来只要捉钱老人,就犯不上再白饶上个。假若钱少爷和日本人冲突,那就非也被捕不可。想到这儿,他咬咬牙,狠心。手他还拉着钱先生,手他握好拳。等钱少爷走近,他劈面给孟石个满脸花。孟石倒在地上。白巡长大声呼喝着"大烟鬼!大烟鬼!"说完,他指指孟石,又把大指与小指翘起,放在嘴上,嘴中吱吱响,作给日本人看。他知道日本人对烟鬼是向来"优待"。
敌兵没管孟石,都进北屋去检查。白巡长乘这个机会解释给钱先生听:"老先生你年纪也不小,跟他们拚就拚吧;大少爷可不能也教他们捉去!"
钱先生点点头。孟石倒在地上,半天没动;他已昏过去。钱先生低头看着儿子,心中虽然难过,可是难过得很痛快。二儿子死——现在已完全证实——长子受委屈,与自己苦难,他以为都是事所必至,没有什可稀奇。太平年月,他有花草,有诗歌,有茶酒;亡国,他有牺牲与死亡;他很满意自己遭遇。他看清他前面是监牢,毒刑,与死亡,而毫无恐惧与不安。他只盼着长子不被捕,那他老妻与儿媳妇便有依靠,不至于马上受最大耻辱与困苦。他不想和老妻诀别,他想她应该解他:她受苦世,并无怨言;他殉难,想必她也能明白他死价值。对冠晓荷,他不愿去怨恨。他觉得每个人在世界上都象庙中五百罗汉似,各有各定地位;他自己应当死,正如冠晓荷应当卖人求荣。这样想罢,他心中很平静坦然。在平日,他有什感触,便想吟诗。现在,他似乎与诗告别,因为他觉得二子仲石牺牲,王排长宁z.sha不投降,和他自己命运,都是"亡国篇"中美好节段——这些事实,即使用散文记录下来,依然是诗;他不必再向音节词律中找诗。
这时候,钱太太被兽兵从屋里推出来,几乎跌倒。他不想和她说什,可是她慌忙走过来:"他们拿咱们东西呢!你去看看!"
钱先生哈哈笑起来。白巡长拉钱先生好几下,低声劝告:"别笑!别笑!"钱太太这才看清,丈夫口外有血。她开始用袖子给他擦。"怎啦?"老妻袖口擦在他口旁,他象忽然要发痧似,心中疼阵,身上都出汗。手扶着她,眼闭上,他镇定会儿。睁开眼,他低声对她说:"还没告诉你,咱们老二已经不在,现在他们又来抓!不用伤心!不用伤心!"他还有许多话要嘱咐她,可是再也说不出来。
钱太太觉得她是作梦呢。她看到,听到,全接不上榫子来。自从芦沟桥开火起,她没有天不叨念小儿子,可是丈夫和大儿子总
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,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