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紧跟着过节,即使他正有点小小不舒服,他也必定挣扎着表示出欢喜与兴奋。在六十岁以后,生日与秋节联合祝贺几乎成为他宗教仪式——在这天,他须穿出最心爱衣服;他须在事前预备好许多小红纸包,包好最近铸出银角子,分给向他祝寿小儿;他须极和善询问亲友们生活近况,而后按照着他生活经验逐给予鼓励或规劝;他须留神观察,教每位客人都吃饱,并且检出他所不大喜欢瓜果或点心给儿童们拿走。他是老寿星,所以必须作到老寿星所应有切慈善,客气,宽大,好免得教客人们因有所不满而暗中抱怨,以致损他寿数。生日过,他感到疲乏;虽然还表示出他很关心大家怎样过中秋节,而心中却只把它作为生日尾声,过不过并不太紧要,因为生日是他自己,过节是大家事;这家子,连人口带产业,都是他创造出来,他理应有点自私。
今年,他由生日前十天,已经在夜间睡得不甚安贴。他心中很明白,有日本人占据着北平,他实在不应该盼望过生日与过节能和往年样热闹。虽然如此,他可是不愿意就轻易放弃希望。钱默吟不是被日本宪兵捉去,至今还没有消息?谁知道能再活几天呢!那,能够活着,还不是件喜事吗?为什不快快活活过次生日呢?这想,他不但希望过生,而且切盼这次要比过去任何次——不管可能与否——更加倍热闹!说不定,这也许就是末次哇!况且,他准知道自己没有得罪过日本人,难道日本人——不管怎样不讲理——还不准个老实人庆庆七十五寿日吗?
他决定到街上去看看。北平街市上,在秋节,应该是什样子,他闭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;他实在没有上街去必要。但是,他要出去,不是为看他所知道秋节街市,而是为看看今年街市上是否有过节气象。假若街上照常热闹,他便无疑还可以快乐过次生日。而日本人武力占领北平也就没什大不得地方。
到街上,他没有闻到果子香味,没有遇到几个手中提着或肩上担着礼物人,没有看见多少中秋月饼。他本来走很慢,现在完全走不上来。他想得到,城里没有果品,是因为,城外不平安,东西都进不城。他也知道,月饼稀少是大家不敢过节表示。他忽然觉得浑身有些发冷。在他心中,只要日本人不妨碍他自己生活,他就想不起恨恶他们。对国事,正如对日本人,他总以为都离他很远,无须乎过问。他只求能平安过日子,快乐过生日;他觉得他既没有辜负过任何人,他就应当享有这点平安与快乐权利!
现在,他看明白,日本已经不许他过节过生日!
以祁老人饱经患难,他小眼睛里是不肯轻易落出泪来。但是,现在他眼有点看不清前面东西。他已经活七十五岁。假若小儿们会因为点不顺心而啼哭,老人们就会由于点不顺心而想到年岁与死亡密切关系,而不大容易控制住眼泪,等到老人与小儿们都不会泪流,世界便不是到最和平时候,就是到最恐怖时候。找个豆汁儿摊子,他借坐会,心中才舒服些。
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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