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娘家人来到,钱家婆媳又狠狠哭场之外,她们没有再哭出声来。钱太太太阳穴与腮全陷进去多深,以致鼻子和颧骨都显着特别坚硬,有棱有角。二者必居其:不是她已经把泪都倾尽,就是她下决心不再哭。恐怕是后者,因为在她陷进很深眼珠里,有那点光。这点光象最温柔女猫怕淘气小孩动她未睁开眼小猫那厉害,象带着鸡雏母鸡感觉到天上来老鹰那勇敢,象个被捉住麻雀要用它小嘴咬断笼子棍儿那坚决。她不再哭,也不多说话,而只把眼中这点光会儿放射出来,会儿又收起去;存储会儿再放射出来。
大家很不放心这点光。
李四爷开始喜欢钱太太,因为她是那简单痛快,只要他出主意,她马上点头,不给他半点麻烦和淤磨。从方面看,她对于切东西价钱和到什地方去买,似乎全不知道,所以他张口建议,她就点头。从另方面看,她心中又象颇有些打算,并不胡里胡涂就点头。比如说:四爷说,棺材只求结实,不管式样好看不好看;她点点头。四爷说,灵柩在家里只停五天,出殡只要十六个杠儿和班儿清音吹鼓手;她又点点头。可是,当他提到请和尚放焰口时候,她摇头,因为钱先生和少爷们都不信佛,家里从来没给任何神佛烧过香。这,教李四爷觉得很奇怪。他很想问明白,钱家是不是"二毛子",信洋教。可是他没敢问,因为他想不起钱家人在什时候上过教堂,而且这家子无论在什地方都丝毫不带洋气儿。李四爷不能明白她,而且心中有点不舒服——在他想,无论怎样不信佛人,死后念念经总是有益无损事。钱太太可是很坚决,她连着摇两次头。
李四爷也看出来:她反对念经,定不是为省那几个钱,因为当他建议买棺材与别事时候,虽然他立意要给她节省,可是并没有明说出来;她只点头,而并没问:"那得要多少钱哪?"她既象十分明白李四爷必定会给省钱,又象随便花多少也不在乎样子。李四爷方面喜欢她简单痛快。另方面又有点担心——她到底有多少钱呢?
为慎重起见,李四爷避着钱太太,去探听少奶奶口气。她没有任何意见,婆婆说怎办,就怎办。四爷又特别提出请和尚念经事,她说:"公公和孟石都爱作诗,什神佛也不信。"四爷不知道诗是什,更想不透为什作诗就不信佛爷。他只好放弃自己主张,虽然在心中已经算计好,他会给她们请来五位顶规矩而又便宜和尚。他问到钱太太到底有多少钱,少奶奶毫不迟疑回答:"个钱没有!"
李四爷抓头。不错,他自己准备好完全尽义务,把杠领出城去。但是,杠钱,棺材钱,和其他开销,尽管他可以设法节省,可也要马上就筹出款子来呀!他把瑞宣拉到边,咬咬耳朵。
瑞宣按着四爷计划,先糙糙在心中造个预算表,然后才说:"晓得咱们胡同里人多数都肯帮忙。但是钱太太绝不喜欢咱们出去替她化缘募捐。咱们自己呢,至多也不过能掏出十块八块,那和总数还差得多呢!咱们是不是应当去问问她们娘家人呢?"
"应当问问!"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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