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求抬抬头,想建议他全家搬来,可是紧跟着便又低下头去,不敢把心意说出来;他晓得自己经济能力是担负不起两个人日三餐;况且姐丈调养还特别要多花钱呢!
瑞宣心中很乱,假若事情发生在平日,他想他定会有办法。可是事情既发生在现时,即使他有妥当办法,谁能保险整个北平不在明天变样子呢?谁敢保证明天钱先生不再被捕呢?谁知道冠晓荷要怎样报复呢?谁敢说金三爷,甚至连他自己,不遇到凶险呢?在屠户刀下猪羊还能提出自己办法吗?
他干嗽好几下,才说出话来。他知道自己话是最幼稚,最没力量,可是不能不说。即使是个半死人,说句话总还足以表示他有点活气儿。"三伯伯!看少奶奶得在这儿伺候着钱伯伯。,和内人,会帮她忙。至于他们公媳二人生活费用,只好由咱们大家凑凑。这些话都不是长远办法,而只是得过且过,混过今天再说明天。谁敢说,明天咱们自己不被日本人拿去呢!"
野求长叹口气。
金三爷把大手放在光头上,用力擦几下子。他要发怒,他以为凭自己武功和胆气,他是天不怕地不怕,绝对不会受欺侮。
金三爷伸拳头,就许把冠晓荷吓回去,而改邪归正。假使全北平人都敢伸拳头呢?也许北平就不会这象死狗似,声不出受敌人踢打吧?他认识拳头伟大与光荣。不管金三爷有没有知识,有没有爱国心,反正那对拳头使金三爷头上发出圣洁光。他自己呢,只有对手,而没有拳头。他有知识,认识英文,而且很爱国,可是在城亡时候,他象藏在洞里条老鼠!他自惭使他钦佩金三爷。
"都坐下!"金三爷下命令。他已经十分疲乏,白眼珠上横着几条细血道儿,可是他还强打精神要把事情全盘讨论过儿——他觉得自己非常重要,有主意,有办法,因为他战胜冠晓荷。又点上烟,巴唧两口,话和烟齐放出来:"第件,"他把左手拇指屈起来,"明天怎埋亲家太太。"
野求顾不得擦拭脸上泪;眼珠儿定住,泪道儿在鼻子两旁挂着,他对金三爷红鼻子发楞。听到三爷话,他低下头去;即使三爷没有看他,他也觉到有对眼睛钉在他头上。
瑞宣也没话可说。
他们仿佛是用沉默哀恳着金三爷再发发善心。
这时候,里屋里钱先生忽然"啊"声,象只母鸡在深夜里,冷不防被黄狼咬住,那尖锐,苦痛,与绝望。野求脸,好容易稍微转过点颜色来,听到这声,马上又变成惨绿。
金三爷咧咧嘴,无可如何笑。"看哪,事情还求李四爷给办,钱,"他眼真钉在野求头上。
野求头低得更深些,下巴几乎碰到锁子骨上面。"钱,唉!还得出吧?"
野求大口咽着吐沫,有点响声。
"谁教三爷你……"瑞宣停顿住,觉得在国破家亡时候,普通彼此敷衍话是不应当多说。
"第二件,埋亲家太太以后,又该怎办。可以把姑娘接回家去,可是那来,谁照应着亲家呢?要是叫她在这儿伺候着公公,谁养活着他们呢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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