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有点后悔。他知道自己挣钱本领并不大。他爱惜羽毛不许他见钱就抓。那,他怎能独力支持家人生活呢?再说,日本人既是北平主人,他们会
确是有本事。她不问婆婆为什生气,而抄着根儿说:"老太太,又忘自己身子吧!怎又动气呢?"这两句话立刻使老太太怜爱自己,而觉得有哼哼两声必要。哼哼,怒气就消减大半,而责骂也改成叨唠:"真没想到啊,他会对这个样!对儿女,没有偏过心,都样对待!并没少爱点老二呀,他今天会……"老太太落泪,心中可是舒展多。
老太爷还没弄清楚都是怎回事,也凑过来问:"都是怎回子事呀?乱七八糟!"
瑞宣搀祖父坐下。韵梅给婆婆拧把热毛巾,擦擦脸;又给两位老人都倒上热茶,而后把孩子拉到厨房去,好教丈夫和老人们安安静静说话儿。
瑞宣觉得有向老人们把事说清楚必要。南京陷落,国已亡大半。从个为子孙说,他不忍把老人们留给敌人,而自己逃出去。可是,对得住父母与祖父就是对不住国家。为赎自己对不住国家罪过,他至少须消极不和日本人合作。他不愿说什气节不气节,而只知这在自己与日本人中间必须画上条极显明线。这样,他须得到老人们协助;假若老人们定要吃得好喝得好,不受点委屈,他便没法不象老二似那投降给敌人。他决定不投降给敌人,虽然他又深知老人们要生活得舒服点是当然;他们在世界上年限已快完,他们理当要求享受点。他必须向老人们道歉,同时也向他们说清楚:假若他们定讨要享受,他会狠心逃出北平。
很困难,他把心意说清楚。他话要柔和,而主意又拿定不变;他不愿招老人们难过,而又不可避免使他们难过;直到说完,他才觉得好象割去块病似,痛快些。
母亲表示得很好:"有福大家享,有苦大家受;老大你放心,不会教你为难!"
祁老人害怕。从孙子大片话中,他听出来:日本人是时半会儿绝不能离开北平!日本人,在过去两三个月中,虽然没直接伤害他,可是已经弄走他两个孙子。日本人若长久占据住北平,焉知道这家人就不再分散呢?老人宁可马上死去,也不愿看家中四分五裂离散。没有儿孙们在他眼前,活着或者和死样寂寞。他不能教瑞宣再走开!虽然他心中以为长孙拒绝作校长有点太过火,可是他不敢明说出来;他晓得他须安慰瑞宣:"老大,这家子都仗着你呀!你看怎办好,就怎办!好吧歹吧,咱们得在块儿忍着,忍过去这步坏运!反正活不好久啦,你还能不等着抓把土埋吗!"老人说到末句,声音已然有点发颤。
瑞宣不能再说什。他觉得他态度已经表示得够明显,再多说恐怕就不怎合适。听祖父说得那样可怜,他勉强笑:"对,爷爷!咱们就在块儿苦混吧!"
话是容易说;在他心里,他可是晓得这句诺言是有多大分量!他答应把四世同堂个家全扛在自己双肩上!
同时,他还须远远躲开占据着北平日本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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